杜年死了。

白花花的腦漿混著鮮紅的血液流了一地，在發(fā)黑的地磚上蜿蜒成一條小溪，熱乎乎的冒著熱氣兒，像極了西街巷口那家加了辣椒油的豆腐腦。

草他娘的！

這個花盡歡果然是一條瘋狗，一刻鐘的功夫就這么把人犯給逼死了！

齊斌追出去的時候，花盡歡并沒有離開，抱著手爐正站在回字雕花廊下。

此刻天色微微透出一絲亮光，四周圍燈光烏沉昏黃，他一張白玉無瑕的臉像是融入白雪，叫人瞧不真切，唯有一對精光四射的琥珀淺眸隔著雪幕朝齊斌望去。

齊斌甫一對上花盡歡的眼，驟然間感到這白茫茫的天地間多了幾分肅殺之氣，下意識地摸向懸掛在腰間冰涼刺骨的繡春刀。

他收起小覷之心，鄭重問道：“此獠乃是重犯，如今就這么死了，煩請大人給個說法咱們也好向上頭交差?！?

花盡歡摩挲著手爐，漫不經(jīng)心道：“我方才進(jìn)去時，他說綁了一夜有些累，我好心替他松了綁。誰知道他沒說兩句突然發(fā)狠往墻上撞，嚇得我趕緊跑出來了，怎么，他自己把自己撞死了？”

齊斌見花盡歡睜著眼睛說瞎話，一大堆臟話卡在嗓子眼不能發(fā)，憋得臉上漲紅。

花盡歡冷冷道：“既然死了，就將他的尸首懸于午門示眾，以儆效尤！”

花盡歡出了北鎮(zhèn)撫司大門已經(jīng)是卯時初，東方露出一點(diǎn)兒魚肚白。

隨身內(nèi)侍小心翼翼詢問是回府還是進(jìn)宮。

花盡歡在宮外有一處府邸，平時不當(dāng)值時偶爾回那里居住。

宅子坐落在崇禮街，距離北鎮(zhèn)撫司約有兩刻鐘的距離。

將近有十二個時辰未休息過的花盡歡揉了揉自昨晚開始便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先回府吧?！?

馬車緩緩向前行進(jìn)，厚厚的積雪上留下兩道深深的軌轍。趕車的車夫是個老手，雖積雪深厚，馬車卻四平八穩(wěn)，花盡歡打個盹的功夫便到了。

馬車在一處富麗堂皇的高宅大院門口停下。

已經(jīng)疲累到極點(diǎn)的花盡歡并未直接進(jìn)去，而是朝對面遙遙望去。

此刻雪勢漸小，天灰蒙蒙亮，對面那片連綿數(shù)里格外顯眼的斷壁殘垣此刻猶如橫臥在大地上肢體殘缺的雪巨人一般。

小！內(nèi)侍是臨時抽調(diào)出來服侍，見花盡歡望著對面出神，忙殷勤介紹，“那里是昔日花予安花大將軍府上?！?

只有為國家立下汗馬功勞之人才能被封為大將軍，那是一個軍人生涯的最高榮譽(yù)。大閔帝國自建國以來只封過一位大將軍，乃是開國功臣鎮(zhèn)國公之孫花予安。七年前先皇突然病重，太后的娘家哥哥，當(dāng)朝首輔謝昀查出花予安涉嫌用巫蠱術(shù)謀反，一夜之間花家被滅了滿門。從此以后，花家在朝中便成了禁忌，旁人提都不敢提。

旁邊的圓臉內(nèi)侍一巴掌拍在那小內(nèi)侍頭上，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內(nèi)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嚇得立刻跪到地上告罪。

“起來吧?！?

花盡歡轉(zhuǎn)身進(jìn)了府邸。

早飯過后，天光大亮，一夜未歇的雪終于止了。

花盡歡裹著被子坐在榻上看向外面四處白茫茫的世界，對正在給炭盆加炭火的管家說道：“陸三哥，杜年死了?！?

陸行手一頓，火鉗上的銀碳掉到炭盆里濺起一團(tuán)火花。

他咬牙切齒，就連左臉頰的疤痕都猙獰起來，“死得好！”

當(dāng)年還只是六品醫(yī)官的杜年為了榮華富貴，伙同謝家陷害身為柱國大將軍的家主利用巫蠱之術(shù)謀反，踩著花家三百八十四條人命上位的杜年一躍成為從二品的院使。

老天讓他多活了七年簡直是太便宜他了！

只是杜年死不足惜，但是被累及可就得不償失。

他眉頭擰成川字，“那您怎么跟那個老妖婆解釋？”

他們現(xiàn)在如同在懸崖上走鋼絲，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復(fù)。

花盡歡冷冷道：“還能怎么解釋，杜年為謀求榮華富貴，伙同惠妃試圖謀害皇嗣?！?

杜年不死，一旦吐出點(diǎn)什么，就相當(dāng)于揭開了謝太后與皇上之間最后那層遮羞布。無論是太后還是陛下，都不會留他活口

“杜年女兒的事兒都處理干凈了嗎？”

有人曾教過她，這世上只要有人就有弱點(diǎn)，只要拿捏了那人的弱點(diǎn)，就抓住了那人的命脈，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而杜如蘭就是貪戀榮華富貴的杜年的弱點(diǎn)。

刑具都撬不開嘴的人一見血自己女兒親手繡的荷包，甘愿去死。

“處理干凈了。不過放虎歸山，萬一她日后尋仇……”

“她要尋仇便來尋，我殺了那么多人，也不差她一個！”

“那咱們現(xiàn)在可要做些什么？”

“等。朝中那些個所謂清流的嘴皮子再利索也動搖不了太后與謝家的根基。咱們需要找一個能跟謝家抗衡的人來趟這攤渾水，攪得越渾越好，最好是將這個不堪的世道攪個天翻地覆?！?

如今大閔帝國能與謝家抗衡的只有宜安王李煦。

當(dāng)年先皇晏駕，還是貴妃的太后與謝家秘不發(fā)喪，等到先皇最屬意的太子人選九皇子李煦九死一生回到上京時今上已經(jīng)繼位。太后將最貧瘠的西北一帶作為他的封地，非詔不得入京。聽說此人城府極深，心思縝密且睚眥必報，眼下羽翼早豐，恐早就按耐不住想要找太后與謝家算賬。

傳聞其手底下不僅豢養(yǎng)三千死士，還有一支一萬編制的精銳甲騎兵。這一萬騎兵上了戰(zhàn)場可迅速裹挾出幾十萬部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