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沙克死人一樣灰白的眼珠往下滾動了一瞬, 書桌上的羊皮紙和古籍無火自燃，瞬間燒成飛灰消失。

下一刻，他身上的人類皮囊被灰斑一點點侵蝕, 黑霧重新從體內(nèi)溢散出來。

法師的視線裏，周圍一切光影扭曲, 地面化作熔巖漿池，滾燙的熱浪舔舐著她的長袍下擺, 灰燼騰空飛舞向上飛去, 變成一道道連接天地的細線……

[爭奪的選票？你還真把自己當(dāng)回事了。]

晦澀嘶啞的惡魔語重新響徹腦海，卓爾頭疼得幾乎要炸開，濃重的惡意覆壓而來，她毛骨悚然，心生寒意。

周身熱浪滾滾卻冷得發(fā)抖。

[這不過是一場近十萬年的漫長游戲, 螻蟻還妄想在棋局上插手不成？]

瓦沙克已經(jīng)撕去了人身的偽裝, 化作一尊巨大的魔神像聳立在法師面前，卓爾半跪在地面上, 脊柱一點點彎曲，發(fā)出輕微的咔咔聲響。

神話傳說在吟游詩人口口相傳的歌聲裏早就已經(jīng)喪失了本來的真實面貌。

“魔神瓦沙克是一位風(fēng)度翩翩的盲眼貴公子, 他性情溫和, 擁有一顆真誠善良的心。”

這不過是人們牽強附會賦予祂的品質(zhì)，身為強大的魔神, 瓦沙克與其他異空間的高等魔法智慧生物一樣，都將人類視作逗趣解悶的小玩具。

表現(xiàn)出來的所謂“溫和善良”也不過是祂惡劣性格的一部分。

如果說阿加雷斯對人類自始至終都抱有居高臨下的頑劣耍弄, 那瓦沙克的表裏不一就是另一種惡劣了。

祂一貫喜歡藏在親善溫順的皮囊外表下，對人類進行如戲耍螻蟻般的戲謔玩弄。

而祂有意在這個世界的神話傳說裏留下的印象, 則是祂對愚蠢人類的嘲弄戲耍了。

每每得知書籍裏對祂人形化身的記載和人類對祂的推崇與敬仰, 都會讓魔神開懷大笑。

平等的商談只可能出現(xiàn)在勢均力敵的同類中間, 在實力懸殊近乎于天壤之別的不同種族之間，怎么可能會有高等魔法智慧生物愿意坐下來聽取渺小人類的建議？

諸神之戰(zhàn)已經(jīng)過去了幾十萬年，而最后一位地獄君主貝利爾，也在數(shù)十萬年前逃回地獄后緩緩死去。

熔巖王座上空缺無人的漫長歲月裏，硫磺之地上戰(zhàn)火綿延不休。

魔神為了王座互相征討，直至麾下六千支惡魔軍團折損至一半不到，地獄裏四處都是殘肢血漿，七十二位惡魔領(lǐng)主才終于愿意暫且休戰(zhàn)，坐到一起商量對策。

人類大陸的世界屏障牢不可破，地獄和其他魔法異空間可還有交匯。

諸神之戰(zhàn)的號角永遠不會停歇，魔神們不能在無休止的內(nèi)斗裏消耗掉麾下所有戰(zhàn)力。

于是經(jīng)過漫長的談判后，硫磺之地的強大邪靈們終于挑選出了一個彼此都能接受的最有趣的公平方案。

那就是將人類大陸作為競技場展開一場長達數(shù)萬年的漫長游戲，七十二位邪靈輪流下場于背后操盤，以地獄所偏愛親善的人類靈魂作為賭註和選票，收割最多的魔神將會成為下一任地獄君主。

歲月是腐蝕人類生魂的毒藥，卻是邪靈魔神們的一碗無甚滋味的茶湯，祂們所享受在意的是這場游戲本身，時間對祂們而言沒有意義。

至于那些被魔神從人間騙走的亡靈法師們，他們與生俱來的天賦既是詛咒，也是得自地獄的偏愛。

魔神麾下惡魔軍團統(tǒng)領(lǐng)職位的空缺極多，用來安置這群被地獄眷顧的靈魂也是一件剛剛好雙贏的事情。

[看清楚你的身份，別妄想跟我討價還價。]

卓爾忍著周身徹骨的疼痛，額前大汗淋漓。

面對這個層面的邪靈，她的確沒有還手之力。

已經(jīng)成型的世界屏障是人類面對別的魔法高等生物最大的屏障與保護，沒有邪靈能直接將手伸過來。

卓爾用魔法陣將瓦沙克的一道黑霧化身召喚過來，雖然作為法陣的操控者，她能隨時將化身再送回地獄，但即便只是一道化身，瓦沙克也絕對有實力在返回地獄之前就殺了她。

“我沒有想跟您討價還價，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知道的再多也不足以成為倚仗來插手神明之間的事情……”

法師艱難地用手臂撐著滾燙干裂的土地，巖漿細流從面前緩緩淌過，卓爾手背上已經(jīng)被灼出可怖的傷痕。

她痛得發(fā)抖，肺裏被洶涌撲面的熱浪與硫磺的氣息灼燒刺得干癢發(fā)疼。

卓爾仰頭，喉嚨滾了滾，聲音沙啞道：“我說這個，只不過是想到了一些對您與我都更有益處的契約條款。”

[我在聽。]

“您也說了，地獄對我這類人的眷顧是我們與生俱來的天賦，但我對硫磺之地的感知與聯(lián)系是隨著時間和身份而逐漸加強的。

所以阿加雷斯才在我幼年時找上我，卻一直等到我晉升為魔導(dǎo)以后才加大了逼迫的力度誘哄我厭棄人間履行契約……

我們雖然是魔神們商議認(rèn)定通往熔巖王座的選票通道，但單就個體而言，我依舊微不足道。

但我想，一位亡靈魔導(dǎo)的選票權(quán)重，至少還是能壓過其他選票的吧？

我一張票能比得過多少？五張，十張，還是五十張？”

身邊熱浪呼嘯，失重的感覺令人恐慌，卓爾下一刻踉蹌坐在了高空的一團黑霧之上。

她被瓦沙克抓了起來托在掌心，面前是一只邊緣散發(fā)著妖異紅光的灰白色死人眼睛。

這只眼睛足有一人高，就杵在法師跟前死死盯著她。

卓爾心裏發(fā)毛，背脊直冒冷汗，又咽了咽喉嚨，繼續(xù)道：“我的靈魂現(xiàn)在是殘缺的，既然作為亡靈魔導(dǎo)的完整靈魂選票才能帶給您更大的價值，那何必要舍本逐末，跟殘缺的我簽訂契約呢？”

魔神大聲笑了起來，震顫傳導(dǎo)開來，龐大的黑影邊緣抖落開一陣陣帶有硫磺刺鼻氣味的濃重黑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