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刻薄

從藝術(shù)館離開沒多久，就下起雨來，黑色的計程車往海城東邊開，那邊是舊城，越往東，雨越大，水汽騰騰地，在空曠的公路上升起一陣陣白霧。

比起新城林立的超高建筑，老城這邊整體顯得陳舊低矮一些，只有長了數(shù)十年的行道樹，巨大的傘冠從兩邊升起，把道路上方蓋得不見天日。車子滑過一排粗如圓桶的榕樹，它們被雨水澆濕的黑色樹干盤根錯節(jié)。駛出這條隱僻的街，就被一扇鐵門攔住了去路。

鐵門兩邊的圍墻爬滿了爬山虎，藤蔓的觸須纏到了門欄尖上。

里頭是個院子，院里花草樹木像雜草一樣瘋了似的長，一點形狀也沒有。車道被沖刷得很干凈，沿著兩側(cè)圍墻往里伸。夾在茂盛的植物中間是一條石板路，綠叢掩映的盡頭是一棟法式別墅，青色的石磚和拱形門廳，一棟主樓，一棟副樓，雖然看起來有些荒涼，但也不掩其氣派。

司機等了一會兒，鐵門并沒有自動打開，他回頭看了一眼后座的客人。

“就停這兒吧，多少錢？”

司機報了車費，見客人付完錢就拉門準(zhǔn)備下車，關(guān)切道：“這么大雨呢，要不叫人來接一下，我等幾分鐘沒事。”

“不用了，謝謝?！标鞍滋蔬M雨里，推開鐵門，小跑起來。

找誰來接呢，家里就他和他媽媽兩個人。反正都到家了，一會兒泡個澡換身衣服就是了。

他和他媽媽都住主樓，進屋喊了一聲“媽”，并無應(yīng)答。心想她還在午睡，就在門廳把濕了外套和鞋子脫下來，換上拖鞋。

樓下客廳用的是大理石地磚，一下雨就冷沁沁的，另一面有個壁爐?，F(xiàn)在別墅的壁爐都是裝飾品，要么是電子仿真，要么是霧化壁爐，他家這個是真的老式壁爐，燒柴火的。

這塊地是以前的租界，這棟別墅也是外國人修的，已有上百年的歷史。當(dāng)年藏青山發(fā)家第一件事就是從另一個商人手里買下了這棟別墅。哪怕時代變遷，房客流轉(zhuǎn)，對這棟房子唯一不變的是，無論什么時候，它的主人都是海城非富即貴的人物。

房間在樓上，樓梯鋪了地毯，踩起來一點聲音都沒有。走到了樓梯口，臧白才聽到樓上有人說話。他一耳朵就聽出來了，這是他三姐臧寧蓉的聲音。

“現(xiàn)在廠里運營情況這么困難，工人發(fā)不出工資，人家也等著吃飯，你得想辦法?！?

接著是他媽媽細細軟軟沒甚底氣的回答：“寧蓉，我們的情況你也知道，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錢啊?！?

臧寧蓉沉默了一會兒：“除了這房子，沒別的辦法了。我找了熟人，人家?guī)兔ψ隽斯纼r，這房子能貸出一筆錢來。等把這個節(jié)骨眼度過去，廠里盈利了，再把這把貸款還上?！?

“可是這房子……是我和老臧一起生活，睿睿從小長大的地方。”

“誰不是在這房子里長大的，我媽在這房子里住的時間可比你長多了，你說這話什么意思……”

“寧蓉，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把這房子抵押了，我娘倆沒地兒去了啊。”

“房子抵押又不是賣掉，你倆繼續(xù)擱這兒住唄?！?

“可萬一……萬一這貸款要是還不上……”

臧寧蓉語氣突然強硬起來：“白玉珍，你搞清楚，這房子不是你的，我們兄弟姐妹都還有一份兒呢。當(dāng)初爸走得倉促，沒來得及安排你們倆，家里長輩看你倆沒地方去才讓你們臨時住這兒，還真把自個兒當(dāng)這房的主人了，你看看房本是只寫了你的名字嗎？”

“再說，那工廠還是臧白的，他自己管理不了，一直虧損，我跟這兒費心費力又費錢，到頭來好像還成了我的禍?zhǔn)聝?，脫不了手了……?

“三姐，”臧白從門后出來，一臉親熱的笑，“好久不見你來了?！?

見臧白突然出現(xiàn)，臧寧蓉那身劍拔弩張的氣焰稍微收了收。白玉珍總算等到救星一樣急切地朝臧白轉(zhuǎn)過臉去，卻看到一個裹風(fēng)攜雨，濕漉漉的人。

“哎呀，怎么都弄濕了，快去換身衣服，小心感冒?！?

“我沒事?！标鞍子悖谒麐寢屌赃呑隆?

“你來了正好?！标皩幦靥е掳停澳銒寢屖裁炊疾欢阍撌莻€明白事理的。”

她說著，拿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把桌面上的財務(wù)報表點給他看：“你看，這些都是虧損，這些都是赤字，再不想辦法，沒錢進來，廠子沒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