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

第一次來到維納爾小鎮，是個意外。段時永遠不會忘記那時的場景，他和宋司年就是完全陌生的外來人，在小鎮裏慢慢摸索，直到找到了那個教堂，才終于停下一上午馬不停蹄的活動，歇了歇腳。

段時也是后來才知道，那個教堂其實已經廢棄很久，并不是本地裏修建的。幾百年前，這裏曾經被敵人入侵，敵人帶著他們的信仰修建了這個教堂，在戰爭結束后，一切塵歸塵土歸土，小鎮的居民恢覆他們原有的信仰，這座教堂，作為戰爭的象征，就自然而然被遺棄了。

由于信仰不同，那裏并沒有朝圣的人群，只是偶爾，會有人在哪裏歇腳，短暫地坐上那么一會，再離開。

段時在那裏住了兩年，看四季近乎無止休的更迭善變，每到十月，小鎮就開始下雪，陷入蒼白色的幕布裏，安靜純潔。有時候，段時覺得自己會在這樣純凈的白色之中迷失方向，徹底地迷失方向，忘了他是為什么而來，也忘了他是為什么而等待。

這裏一下起大雪就會封路，天氣過于寒冷，信號也會因此變得格外差勁。記得他剛搬去的那一年，當地帶著口音的法語他學得差不多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雪洗刷了他對下雪天的認知，小鎮向外聯系的電線被壓塌，電路故障了好幾天，一直到不下雪了，才從城區來工人維修。

他被凍得幾乎離不開被子，書店被迫停業，直到來電，有了暖氣，他才能從床上爬起來，出門掃雪除冰。

他清楚地記得那次暴雪過后他的第一個客人。那是一個遠道而來的游客，專程為了那個位于小鎮東南側的教堂而來，大雪封路過后，他被一戶人家收留，電路修好時和親人聯絡，在小鎮上找了個可以落腳的地方。

那個落腳的地方就是段時的書店。

當天的客人零零星星，少得可憐，段時給他倒了一杯熱茶，他臨走的時候買了兩本書。

住了差不多一年，段時已經能掌握這裏的語言，熟絡他的工作，和當地多個出版社和中國的幾個出版社都打通了關系，偶爾會和父母還有朋友聯系。

他對這個小鎮的印象終于不再浮于表面。因為過于寒冷，這裏的人都很少出門，久而久之，人們就不喜歡社交，也不習慣很多人聚在一起，這裏很少有熱鬧派對的身影。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次數也是屈指可數，小鎮上幾乎聽不到鄰裏的寒暄和閑聊，只能聽到鄰裏清掃門前積雪的聲音。

他們之間的交流大多依靠文字，這裏的每戶人家的門前都有個信箱，段時的書店門前也是一樣，時間證明，他開書店的抉擇沒有錯，這裏的人們喜歡讀書，喜歡來自世界的文學作品。

段時計算過，他在這裏的第一個一月，除了來往購買書籍的客人之間的對話，尋常的寒暄，一共是十四句。

很多次他都以為自己會因為在這裏居住而變得沈默話少，后來他發現根本不會，他秉性如此，只是差個說話的人而已。

——

教堂是小鎮唯一高聳的建筑，在蒼茫的大雪裏遺世獨立。

教堂建筑老舊，因為是石砌，保存的還算完好，外觀是如此，裏面卻沒有這樣好命了，木質的桌椅大多都殘破不堪，琺瑯的窗戶也破碎雕零，四面漏風，雕像也被風雪侵蝕，肩膀的漆掉了，露出底下的瓦磚。整個教堂，似乎都在張牙舞爪地訴說戰爭的猙獰，訴說自己作為那一時期建造而成的教堂，代表著什么。

盡管遭受風霜侵蝕，年久失修，教堂依舊呈現出灰白色，讓路過的風聲也變得清朗悠遠。

他們在這裏，看到了許多值得記憶的東西。

他們坐在教堂唯一一個可以使用的椅子上，依偎著靠在一起，因為教堂的聳立，風聲也近乎停息一般，消失在耳邊，被隔絕在窗外。

宋司年率先開口：“這裏似乎沒有人來這裏朝圣。”

“朝圣的人都是在尋找幸福，或許他們本來就幸福，所以不需要尋找。”

宋司年抬頭打量一遍教堂的穹頂，壁畫依稀可辨。他說：“這裏的信眾很少。”

段時在玩宋司年的手，用自己的小拇指勾住他的無名指，說：“這裏的人都很孤獨，所以教堂也會變得孤獨。如果我住在這裏，我一定每天都來，讓它變得和我一樣熱鬧。”

“這詞不是這么用的。”

段時捏完宋司年的無名指后，去捏小拇指，漫不經心地說：“沒關系，你理解就行。”

玩著玩著，他忽然想起什么，停下手裏的動作，說：“對了。”沒了后話。

宋司年疑惑：“什么？”

“就是，”段時囁嚅一番，說，“就是他們西方國家的一個習俗。嗯……你知道嗎？就是他們結婚的儀式會在教堂舉行，在神父的見證下成婚。”

宋司年裝傻：“是嗎？”

段時眉心攢動，看著他，責怪道：“你不懂我什么意思嗎？”

宋司年挑眉，說：“嗯……這可能要思考一下。”

段時坐直身子，說：“這有什么好思考的啊？”

宋司年聳肩，笑意盈盈看著段時。

段時最喜歡宋司年垂眸的模樣，沒了那種拒人千裏之外的疏離感，親近許多。

還有一點，是他在上了大學之后發現的。

他不能和宋司年長時間對視，尤其是離得格外近的時候，因為那樣，他會忍不住想要接吻。

這時候也是一樣，他先是和宋司年“對薄公堂”式的對視，一個惱羞成怒，一個笑吟吟，過了會，他的視線不自然地在宋司年的臉上來回巡視，最后落在他的嘴唇上。

他咽下口水，義正言辭地說：“你在思考什么？”

“思考你會說什么？”

“思考出來了嗎？”

宋司年攤手：“沒有。”

段時喪氣似的往椅背上一靠，說：“就這些啊。”

宋司年靠過去，說：“我愿意。”

段時：“啊？”

宋司年靠在他的肩膀上，說：“我說，我愿意。”

“你愿意什么？”

“我愿意娶你。”

“走開。是：愿意和我結婚。”段時繼續昂著頭，視線對準彩繪的穹頂，撈過來宋司年的手，繼續玩捏手指游戲，“我記得這邊結婚是合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