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84 楊窈玉

“......寺廟裏？”

“嗯，我只有一個父親，而且還不能確定是不是真的有血緣關系。他是廟的主人，但在我離開藏南前就失蹤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出現過，我這次回去也是為了重新找到他。”

這個世界上除了無塵，大概也就只有阿父知道沈不予前世的事情。可江革總覺得那天晚上在滧泉寺，無塵所講的只是冰山一角，好似還有關鍵的一環被故意隱瞞了。

沈不予的指尖無意識輕敲方向盤：“那個廟裏信奉的是誰，是釋迦牟尼，還是別的...？”

“吉尕。”江革低聲道，“供奉的是吉尕。”

一切連上了又好像沒連上，江革來自雪山深處供奉“吉尕”的神廟裏，梵阿鈴是“吉尕”的神物，自然也會被存放在廟裏，或許會被當作遺物傳給在廟裏出生的孩子，這本該是信仰“吉尕”的木雅人自己族群裏的循環，可他一個生活在南方城市的人為什么能夠插一腳？

“那廟裏的人一點都沒有提過你的母親？”

江革輕輕搖頭：“沒有，甚至只有廟裏的大喇嘛才知道我的父親是誰，從來沒有人提到過另外一位女性的名字，我或許真的不是阿父的孩子。”

每次談及這個話題，江革的情緒都顯而易見的低沈，沈不予不欲再多問，看了一眼天空上沈重的陰云，加快了車速趕路。

然而就當他們快要到達索松村時，天有不測風雨，半空中還是忽然砸起了冰雹。

高海拔地區的冰雹裏全是冰碴子，密集地砸到車前窗上哐哐直響，雨刷都刷不干凈。沈不予生怕再開快一點冰雹就能把玻璃砸碎了，只能慢吞吞地往前開，蝸牛一樣挪下高速公路。

下了國道通往索松村的就只有一條雙車道小道，路上沒有行人，小道盡頭是村外的停車場，裏面倒是停滿了各種私家車。

村裏的游客大多是來露營看南迦巴瓦峰的，自駕居多，然而想看南迦巴瓦峰的“日照金山”還得撞撞運氣，峰體周身常年環繞厚重的云層，有時候連山尖雪頂都看不到。

沈不予把車開進村落裏，抬頭看看愈發陰沈的天氣，嘆息一聲：“不然今天晚上現在村裏找個地方住下來吧，這裏面肯定有建民宿，拉個村民問問。”

江革目光落在他后腦勺的某一處，瞳孔微微豎起。

“那裏好像有人。”

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不遠處的羊腸小道上果然有個女人的背影。

明明還只是九月份出頭，對方卻穿了一件黑色的絨邊長袍，背了一個裝滿雞蛋和蔬菜的背簍，撐著傘在冰雹下緩步行走。

沈不予把車開到她身邊，降下車窗。

“您好......”

女人轉過頭，和沈不予對上視線。

奇怪的是，對方臉上竟然罩了層黑色的面紗，只露出一雙眼皮浮腫的眼，眼窩的輪廓不像是當地人，渾身上下說不出的怪異。

“您好，打擾一下，請問這附近哪裏有招待所或者民宿嗎？”

女人看了他一眼，忽然驚惶地拉緊了臉上的面紗，搖了搖頭就快步往前走，是拒絕跟他交流的意思。

眼看著女人越走越遠，沈不予方才那股怪異的感覺又涌了上來。

索松村因為旅游業已經開放了好些年，即使是當地的少數民族婦女也不存在必須避臉蔽體的規定。方才的女人戴著面紗，大概是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臉。

再凝神望去時，女人已經消失在冰雹雨中。

沒人帶路，沈不予和江革只好繼續在村裏繞圈，松讚和有名的大空裏民宿都已經被訂滿了，其他小民宿不是缺房間就是環境太差。

車子來來回回繞了好幾圈，在傍晚時分，他們終于找到了一家能接納游客的村民，在村民家裏住了下來。

接待的村民叫央杰，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以前當過雅魯藏布江景區裏的導游，漢話說得很流利，默認了沈不予和江革是來看風景的驢友，但聽到他們要進山時，還是有些驚訝。

“你們是要到藏南去么？是去達拉主峰登山吧，不過那座山的高度跟珠峰不相上下，環境也不好，一般只有專業的地質勘測隊伍和登山隊才敢往那裏走。”

“我們其實想進的是阿瑪拉雪山。”沈不予試探道。

聽到這個名字，央杰的表情陡然奇怪起來。

“阿瑪拉......你們要去阿瑪拉？這恐怕有點困難，阿瑪拉不像別的雪山，早早被旅游局開發成了景點，生活在那片山區裏的藏民恐怕不會讓你們進去。”

“不過......”央杰看了眼沈不予身后正蹲在屋檐下逗狗的江革，“你這位朋友是藏人吧，眼睛跟我們這裏的人長得都不一樣，他是哪裏的藏人？”

“他是木雅人，家在阿瑪拉雪山裏，很久沒回過家了，所以這次想進山回家看看。”

“木雅人？”

央杰錯愕，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江革。

“原來是木雅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真正的木雅藏族，這個族群的藏人行蹤一直很神秘，我以前也只聽過我阿媽見過。”

“既然他有木雅人的血緣，那么阿瑪拉一定會向你們開放的。”

“不過這個族群的排他性很嚴重，如果你也要跟著他進山的話，最好先取得當地人的信任。”

沈不予把這些話暗自記在了心裏。

晚上央杰給他們做了當地的糌粑和酥油果，還拿出了自己發酵的耗牛酸奶。

這些藏食的味道都不錯，沈不予竟然沒什么吃不慣的地方，把碗裏的東西都吃完了，跟著江革出去散步。

這裏的夜幕很亮，仰頭便是滿眼璀璨星空，遙遙向南邊望去，能看見南迦巴瓦峰的雪頂隱匿于鐵灰色的云霧之中。

索松村裏燈火通明，有不少帶著全家出來旅游的驢友和他們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