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分明世間只有一把的刀，此刻卻被覆刻了整整四十九把，擺滿了木架。

無塵走到木架的尾端，從最后一柄刀架下取下藏刀，雙手呈給江革。

“這是第四十九個‘吉尕’的薩滿撒拉，自從你失蹤后一直被存放在這間刀室裏，現在該物歸原主了 。”

江革怔怔地接過刀，刀鞘冰冷的觸感讓他回過神。

“大喇嘛授予我這把刀時，分明說過這個世界上只有一把?！彼站o刀柄，沈鐵冰冷刺骨，“為什么這裏會有這么多把一模一樣的薩滿撒拉？”

他忽然想起先前在濱城文物展上看到的油畫，那個有著和他相似雙眼的少年，腰間也帶了一柄薩滿撒拉。

或許根本就不是偶然，那個少年就是他自己，亦或者說是從前的“吉尕”，那么那副畫的作者，會不會就是沈不予的某一世？

“世間只有一把，圖措說的這話沒有錯，畢竟薩滿撒拉只能用一次，使用過后就和普通的廢刀無疑。”

“這把刀世代由深山裏神秘的煉刀世家次仁所煉制，每世‘吉尕’出世后次仁就會為祂煉造一把藏刀，如今已有四十九把薩滿撒拉，這最后一把便是屬于你的?！?

“只能使用一次？”

無塵立在澄黃的燭火中，一如他與江革在滧泉寺挑燈相談那般，忽然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微笑來。

“圖措是不是說過這把刀的刀刃上只能沾上你自己的血？應天道的規則，‘吉尕’只能在重傷或瀕死的情況才能對自己進行溯回，每一個‘吉尕’會在溯回前于及怒錯旁以薩滿撒拉自刎，這便是輪回的開始。”

取走薩滿撒拉后，無塵便和江革一起往木雅遺跡的方向走。

神廟的后殿在建成時便修建了一條密道，穿過阿瑪拉的峰體，可以直達后峰的及怒錯。

自從說出真相后，江革變得異常沈默，低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走出密道，遠遠看到及怒錯的湖沿后，他才出聲問：“有什么辦法可以讓我恢覆以前的記憶？”

無塵腳步一頓，覆又往前走，沒有回頭。

“每一次輪回‘吉尕’的力量和神魂都在削弱，之所以需要靠回溯來延續自己的肉身，便是因為千年前取出了自己一半的神魂，徒留剩下另一半作為燈芯，現在這一半大概也快油盡燈枯了。”

“這也是你只能作為最后一次輪回的原因，至于那些記憶，恐怕也要等失去的神魂覆位后才能重現了?！?

江革剛想問另一半神魂在哪裏時，余光裏忽然出現了正站在湖邊的沈不予和木嘉圖措。

沈不予也才剛剛到達這裏，明明占卜結果是大兇，可木嘉圖措卻還是默許他進入了木雅遺跡，一路上他都有種不好的預感，老喇嘛這么做大概不懷好心。

楊窈玉說的不錯，木雅遺跡裏只有這一汪平靜如鏡面的湖泊，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及怒錯的湖水藍得幾近純粹，像是只有畫裏才會出現的顏色。

沈不予試著往湖裏看了一眼，湖水雖清澈但越往下顏色便越深，湖中央幾乎藍得發黑，看起來深度不淺。

他和老喇嘛所站的位置旁立了一塊石碑，上面漆了及怒錯的藏名，但色澤略顯怪異，漆字的顏料呈紅褐色，凹槽旁還有斑駁的紅痕，更像是被血液長期灌註而成。

在沈不予觀察思忖的間隙，老喇嘛忽然在他身后開口了：“及怒錯裏有你想要的真相，如果你想知道‘吉尕’是如何輪回的，前往湖中就能一探究竟。”

沈不予還沒反應過來他口中的“前往湖中”是什么意思，背后忽然傳來一股極重的力道，將他推得往前趔趄了一下，重心不穩，直直栽進了湖中。

沈不予：“！”

湖水冰冷，很快就爭先恐后地涌上了他的口鼻，變故來得太快，沈不予下意識地吸氣，嗆了一大口水，可不論他怎么掙扎，周圍的湖水猶如具有生命一般，拖著他要往下沈。

湖裏沒有游魚，也沒有任何水生植物，幽靜黑暗，恍若置身無邊深海之中。

沈不予勉力睜開眼，四肢痛苦地痙攣起來。

不會就要死在這裏了吧？

在意識模糊前他往湖底看了一眼，那一眼帶來的恐懼和震驚短暫地蓋過了溺水窒息帶來的痛苦。

“嘩啦”一聲，水面重新被打破，一個黑色的身影跳進湖水中，快速游到沈不予身邊。

見沈不予還有意識，江革松了一口氣，抱住他就想往上游。

待上涌的氣泡散去，江革對上沈不予瞪圓的瞳孔，對方從嘴裏吐出氣泡，像是想要說什么，手指了指湖底。

江革順勢看過去，渾身的血液在看到湖底的景象后霎時被凍住了。

湖底竟然全是密密麻麻的尸骨，堆成了一座小山。

只不過那些不是人的骨骼，而是巨狼的尸骨，白森森的狼頭微張開嘴，還未腐爛的獠牙和肋骨直挺挺地指向頂上的兩個人。

在無人問津的歲月裏，這裏不知堆積了多少具狼骨，它們每個頭顱都一模一樣，葬身于這片湖泊裏，沈默地望向湖面。

黑洞洞的眼窩與江革無言對視，交與他心中所有疑惑的答案。

沈不予捂住喉嚨，又嗆了口水，抓著江革衣襟的力道逐漸減弱。

江革瞥見他發青的臉色，不再逗留，挺身往湖岸邊游去。

等上岸后沈不予已經徹底昏了過去，身上的冷水被寒風一吹，臉色愈漸發白，江革擠出他肺裏灌進去的水，抬眼看見木嘉圖措和無塵正無悲無喜地看著自己。

他沈下眼，拔出腰間的薩滿撒拉，猛地湊近木嘉圖措，將刀尖抵在對方脖間。

作者有話說：

來晚了抱歉t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