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102 前塵（三）
吉尕吃完那碗浮圓子就有些感到困了，懨懨地趴在案上。
沈獨魚沐浴回來時就看到人正在盯著油燈裏的火芯發呆，臉被燈火照得通明，瞳孔亮晶晶的，是涉世未深的純然模樣。
臉也長得俊俏，日后長大成人必然是個會招蜂惹蝶的，放在家裏大概是會被百般疼愛的幺子，怎么就成了一個沒人要的小流浪兒？
方才他又問了一遍少年的名字，這次對方說得順暢多了，只是發音還是很奇怪。
“吉尕......吉尕......”少年不斷重覆這兩個字，還帶著點期盼望向沈獨魚。
“吉尕。”沈獨魚覆述了一遍，“是這么叫么？”
吉尕聞言亮了眼睛，好像為別人能叫出他名字這件事感到特別高興。
此時回過神，沈獨魚清了清嗓音，重新喚道：“吉尕。”
吉尕一振，直起身來迷蒙地望向不遠處的人。
沈獨魚脫下身上的外袍，只穿了一身單薄的中衣，領著吉尕到榻邊。
“已經很晚了，今晚就睡在這兒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說。”
這座匆忙趕建出來的王府比不上京城裏的精致闊綽，屋內沒有側塌，只有一張主塌，沈獨魚沒什么避諱，干脆讓吉尕跟他睡在一起。
到底還是小孩兒，一躺進已經被湯婆子捂暖的被褥裏眼皮子就打架。
熄燈前沈獨魚瞥到吉尕脖子上的肉紅色傷痂，撥燈芯的動作頓住，又去屋外拿了一盒蘆薈軟膏來涂在吉尕的頸側。
那裏系了一根極細的紅繩，下方掛著兩顆深銅色的鈴鐺，鈴壁上似乎還有浮雕，但線條太過細小，在燭火下根本看不清雕的是什么。
底下的傷口已經愈合了，可皮膚上還有麻繩絞緊后留下的淤青，沈獨魚越看越心驚，涂抹蘆薈膏的動作不由得輕柔起來。
吉尕被這個動靜鬧醒了，他睜開眼，正對上沈獨魚溫和的視線。
燭火在那汪杏色的春水裏搖曳了一下，吉尕的心臟也跟著短促地砰砰跳動起來。
“這些傷是誰弄的？”沈獨魚問他。
吉尕不說話。
沈獨魚嘆了口氣，換了個問法：“為什么要把繩子勒在你的脖子上，他們是不是還拿棍子打你了？”
“不.....不知道......”吉尕低聲道。
那些藏民說的話他能聽懂一半，大抵都是在說他是災禍和不祥，可他分明沒做過什么，連雉雞和猞猁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抓到的。
“他們不，喜歡我。”
吉尕語氣蔫蔫，像只耷拉著耳朵的黃奴*。
沈獨魚自小在爾虞我詐的深宮裏長大，見慣了宮中人常年臉上戴一副偽裝的面具，一言一行都經過精打細算，還沒見過這樣單純的人，情緒都外露在臉上，可愛得緊。
“他們不喜歡，礙不著別人喜歡，不去搭理他們就是了，如果你愿意，大可以留在這裏。”
“留在，這裏？”
沈獨魚躺到他身邊，熄滅了榻邊的銅油燈，屋內霎時被夜色籠罩，身旁的被褥動了動，是吉尕慢慢靠了過來。
昏黑之中他竟然還能清楚地看見那雙奇異的藍眼睛。
“我可以，留在這裏嗎？”
“你想嗎？”
吉尕思忖一會兒：“嗯！”
這裏很暖和，夜裏還能看見那些明亮躍動的火焰，最關鍵的是能見到身邊這個散發出好聞暖香的人。
不知為何，吉尕第一眼看到沈獨魚時，就感覺他像自己剛剛誕生時入目所及的那只白狐貍，漂亮而柔軟，總是掛著溫和的笑，卻始終和人保持著一種若即若離的距離。
沈獨魚微微彎起眼，只說：“睡吧。”
這個晚上窗外風聲呼嘯不斷，不知下了多大的雪，時有積雪從檐角滾落的聲音傳來。
沈獨魚淺眠又認床，這個晚上睡得并不好，反觀身邊的少年睡得極深，臉頰肉被軟被捂得紅彤彤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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