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120 新生河流

雨點從窗檐低落到窗臺上，滴答作響，在第五顆雨珠滾落下來時，沈不予猛地睜開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

窗簾外透過點點曦光，但照不進屋內，周圍靜悄悄的，只有外面大雨的淅瀝聲。

沈不予驚魂未定地喘息，張開手掌握了握，收縮自如，胸膛上也沒有血跡，完好無損。

他不是已經死了么？

大量記憶涌入腦海中，從第一世的訣別到后來每一世的相遇和錯過，沈不予抱住腦袋痛叫了一聲，他在每個閃回的畫面中辨認自己和江革，不知不覺間眼淚已經流了滿臉。

怪不得在遇到江革后，他總能出現一些奇怪的錯覺，看到一個穿黑色藏袍的男人，那些根本不是自己的幻覺，只不過是關于前世的記憶罷了。

如果這一世他仍舊沒想起來以往的記憶，豈不是又要和江革錯過，他們又能有幾個下一世？

想到這裏沈不予如同驚醒一般去摸索自己的床邊，那裏的被子裏冰涼一片，根本沒有人。

環顧四周，房間裏的布局很眼熟，底下睡的被褥下鋪的也是草席，好像是索松村裏央杰的家裏。

沈不予打開手機，現在是凌晨五點半，顯示的日期正是他和江革來到索松村時的那幾天。他呆楞了幾秒，又上網查看電子日歷，時間確實是被回溯到了將近兩個月前。

那現在江革在哪裏？

沈不予飛快地穿好衣服推門往外走，央杰已經在大堂裏做早飯了，看到沈不予身上連羽絨服扣子都沒扣對的樣子，有些驚訝。

印象裏這位南方來的客人永遠都是得體的，配上那張放在一個男人身上漂亮得有些驚人的臉，十年后央杰恐怕都忘不了自己家裏光顧過這么一個客人。

但此時的男人臉色蒼白，干燥的嘴唇也顫抖著，不像剛從床上醒來，倒像是剛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央杰，江革呢？就是那個跟我一起來的個子很高的藏人，你知道他去哪裏了嗎？”

央杰疑惑道：“藏人？客人你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索松村的么？”

聽到他的回答，沈不予大腦裏空白了一瞬。

“......一個人？怎么可能，他有一雙很特別的藍眼睛，你不記得了嗎？”

大堂裏寂靜了半分鐘，央杰觀察著沈不予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客人，你沒事吧？我真的不記得有什么藍眼睛的藏人，你身體不舒服嗎？”

沈不予在原地沈默地站了一會兒，隨即拿了把傘就跑進雨裏。

一定哪裏出錯了，央杰怎么可能沒見過江革？

他焦急地拿起手機想要打個電話給楚安衍，問問對方記不記得江革，抬起手時卻發現手腕上空空蕩蕩，先前的梵阿鈴也不見了蹤影。

死前梵阿鈴斷在了雪地裏，如今這個也不能修覆了么？

沈不予心頭忽然涌上一股恐慌，沖進自己的車裏就要往藏南的方向開。

進山后的信號不好，楚安衍的電話打了幾次都沒有接通。頭重重靠在方向盤上，沈不予抹了一把臉，繼續往山裏開。

無塵是唯一不受回溯影響的人，此時他應該正在半山神廟裏，只有他知道江革的下落。

等到阿瑪拉山腳下時已經將近深夜，所幸到了半路雨就停了，雪地上仍舊有些濕滑。

后備箱裏還有一雙登山靴和登山包，包裏有一些應急的登山用具，上到半山腰綽綽有余。沈不予繞過了夏瓦村，直接往以前江革經常帶他上神廟的山路走。

夜裏的風凜冽如刀刮，行至半路，沈不予沈沈地喘息，往下朝夏瓦村的方向望。

遠處的夜幕裏隱隱能望見平山王府的遺址，他駐足看了一會兒，忽然想起第一世自己死后平山王府裏的家丁似乎就被遣散了，不知在那之后柳三和瑤芝瑤傃他們的歸宿是哪裏？

可斯人已去，再想追溯都只是一場徒勞。

等登上山腰后沈不予的背上濕淋淋的全是汗，這個點已經很晚了，他還在憂慮神廟會不會已經閉門謝客，但沒想到紅白墻壁上的方窗裏燈火通明，一個穿紅色袈裟的和尚提了盞油燈候在門口。

看到和尚蒼老面容的那一刻，沈不予如鯁在喉。

無塵似乎是特地等在這裏，見到人也上下打量了一番，末了嘆息一聲：“貧僧早知今日你會來，獨魚，你可否已經想起前世的記憶來了？”

“是。”

沈不予的目光越過無塵身后，望向這棟肅穆威嚴的神廟。

這裏是將江革封上神位的地方，卻也是禁錮他的牢籠。現在想來，這一世的江革脖子上仍舊有那串類似于梵文的紋身，天道的禁制沒有消失，還在時時刻刻監視著江革的一舉一動。

“大師，江革去了哪裏？他是不是又將時間回溯了？”

沈不予從神廟的大門內聞到一股熟悉的檀香味，強忍住心臟裏泛起的細細密密的疼痛。

“我明明已經死了......”

無塵靜靜立在雪上，俯瞰沈不予痛苦的臉。

第一世的江革和沈獨魚都走上了歧路，沈獨魚是江革修行路上的業障，最后不得善終也是一種天意。

先前有幾世他也會跟著江革尋找沈獨魚的轉世，相愛相守的時間總是短暫的，只要一方總是比另一方先離開，痛苦就會延續。

他從不相信轉世之后，失去了前世的記憶，人能踏入同一條錯誤的河流，卻不想江革和沈獨魚就像兩塊相吸的磁極，究竟要有多深刻的記憶和感情才能在再次看到那個人的瞬間重新墜入情道中不得脫身？

“你想要見江革？”無塵終于開口。

沈不予猛地抬起頭：“是，我要見他，他在神廟裏么？”

“即使他現在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