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被表達的情緒永遠都不會消失。它們只是被活埋,并在有朝一日將會以更加丑惡的方式爆發(fā)出來。

——弗洛伊德《夢的解析》

……

夢境斷裂在他試圖將貝爾納黛特留在那片荒蕪之地的時候。

不管他怎么試圖說服、阻止都沒有用，她永遠只會滿臉漠然地望著他，對他所說所做的一切都充滿抗拒。

那雙冰綠色的眼睛像是一對剛從雪山深處挖出來的翡翠,滿是未經(jīng)打磨的棱角與天然鋒利感，冷淡得半點溫度都沒有。他懷疑就算用上自己所有的鮮血去澆灌它們，也無法將那種眼神暖化分毫。

強烈到快要失控的失望,不甘,困惑,以及嫉恨感幾乎快要讓他失去理智。原本浮動在周圍的漆黑霧氣也跟著激烈扭曲起來，洶涌成一場鋪天蓋地的無聲海嘯。

他盯著面前仍舊不為所動的黑發(fā)少女,臉上神情復雜而矛盾,一邊是想要將她直接吞沒進黑霧里融化吸收進自身的病態(tài)欲望,一邊是極力抗拒這個可怕念頭，認為不應該傷害對方的原則與堅持。

饑餓的蜘蛛啃食著他的每一根骨頭，帶來密密麻麻的痛苦，發(fā)出持續(xù)不斷的哀嚎，又哭又笑地重復著,好餓,好餓,好餓……

恍惚間，他忽然想到，要不把她用蛛絲綁起來,做成一具可以讓自己隨心所欲控制一切的吊線木偶吧。只要她在身邊就好了,其他都不重要,只要她在身邊就好了。

他被這個念頭帶來的致命吸引力所誘惑,伸手用霧氣和蛛絲卷住對方。對比分明的黑與白共同纏繞在貝爾納黛特身上,讓她發(fā)出一陣驚恐的尖叫。

“沒關系的,貝妮。”他聽到自己開口，聲音里有種矛盾的重疊感，似乎不止一個人在說話。可這兩個聲音又是如此相似且和諧，像是本就該是一體的存在。

“別亂動，也別害怕，很快就過去了。”他俯身擁抱住對方，低頭吻在她滿是眼淚的濕漉眼睛上，像是死神在即將帶走無力反抗的脆弱靈魂前，施舍出的最后仁慈。

“彼得……”她在自己懷里奄奄一息地呢喃著，拉回了他即將徹底崩塌的理智。

醒來后，彼得感覺自己身上幾乎都是冷汗，黏膩著衣服緊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又悶又潮的不適感。

他拿上衣服走進浴室沖洗干凈，出來時正好聽到護工來敲門，提醒他一會兒就是體檢時間，暫時不能吃早餐。

用毛巾簡單擦了擦頭上的水，彼得跟著護工來到體檢室，看到貝爾納黛特正側對著他坐在轉椅上，手里拿著平板記錄器和觸屏筆，仔細檢查馬上體檢要用的電子表格是否完整。

由于彼得體質的特殊性，整個體檢內容里的每一個項目，每一條要求都是由團隊加班加點商討研究出來，比以往給實驗體的普通體檢流程要復雜許多。

完整表格一共有十幾頁，光是注意事項和應急措施就占了一半，全是教研究員該如何避免觸發(fā)他的蜘蛛感應，以及在危急情況下，應該怎么盡可能保持身體完整的從081手上逃生。

“不過我想，這些注意事項對你而言可能都用不上，所以我只將體檢內容發(fā)給你，詳情請見附件。”這是康納斯的郵件內容。

貝爾納黛特看到后，有點頭疼地嘆口氣，回發(fā)道：“謝謝您對我工作的認可，但我想我還是非常需要那些可以保護我自身安全的注意事項。煩請發(fā)送完整版給我提前準備。”

兩分鐘后，康納斯將完整文件發(fā)送給她，也就是她目前手上的這份。

聽到門口傳來護工提醒實驗體已經(jīng)到了的聲音，貝爾納黛特抬頭朝他們看過來，點頭示意：“請進。”

彼得走過去，坐在不遠處的潔白診療床上看著她。

他注意到她今天的頭發(fā)不再像以往那樣披散著，而是梳理整齊的芭蕾盤發(fā)，露出一截膚色白凈光潔的脖頸，上面掛著聽診器。

“你很累嗎？”也許是沒睡好的緣故，盡管她的表情看上去還是和往常一樣沉靜從容，但彼得還是注意到她眼中隱約流露出的疲憊感。

貝爾納黛特有點驚訝地看了看他，然后笑起來，隨手用觸屏筆勾開掃到眉邊的碎發(fā)：“沒有，就是昨晚做了個噩夢所以沒睡好而已。”

“什么噩夢？”

“一些很奇怪的東西。”她說，眼睛里投映著平板發(fā)出的電子藍光，抹去了她原本的眼神，“荒原，石頭，黑色的霧什么的。也許我就不該在睡前看那些神神怪怪的電視劇，熬夜太晚不利于大腦深度休息。”

說完，貝爾納黛特將聽診器戴好，正準備叫彼得脫掉外套，卻發(fā)現(xiàn)他似乎是被什么不可思議的情緒給突然擊中，整個人直接僵在原地，暖棕色的眼睛有些渙散地望著她。

“怎么了？”她問，同時心里莫名冒出一絲輕微的緊張。

也是在這時候，貝爾納黛特才終于發(fā)現(xiàn)，當彼得不帶任何情緒看人的時候，那雙原本非常漂亮的眼睛就會顯得和仿真人偶一樣格外詭異，又大又空洞。

“081？”她試著叫了幾次對方的代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于是，她不得不改變策略:“彼得。”

“在這兒。”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回答。

然后兩個人都是一愣。

貝爾納黛特記得他在夢里就總是這么回答自己。

這種微妙的巧合讓她心神一震，但又很快調整好情緒，只繼續(xù)說:“請把衣服扣子解開。”

使用聽診器監(jiān)測心跳時，需要直接接觸皮膚。

彼得回過神，為自己剛才的注意力不集中低聲說一句抱歉，同時伸手去解衣服上的扣子，卻不小心將領口的兩顆直接扯掉下來。

他還是不太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目前的力量以完全回歸正常生活，但好歹不會再隨便把別人手臂拽脫臼或者折斷骨頭。

貝爾納黛特見狀，放下手里的平板:“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