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狼蹲下,放歸手中的八寶長明燈,心無雜念地呢喃,仿佛像神明許愿。
他許了什么愿,沈淵不知道,不過河燈終會載著他的愿望抵達那個人的身邊。
居狼起身跳下船頭,信步向沈淵走來,一屁股坐他面前,柔聲問道:“還疼不疼?哪裏疼?”嚴冬的破曉時分,他一面說著話,一面噴出寒霧。
挨了一晚的凍,鼻尖、兩頰通紅通紅,眨巴著漆黑溫潤,閃著點點眸光的雙眼,時不時輕聲吸溜一下凍出來的鼻涕。
看著他,沈淵心裏有股說不來的感覺,只覺他更可愛了。
見沈淵只顧盯著自己,良久不說話,居狼忍不住又問道:“難道還疼嗎?”說罷,伸手要看看沈淵的傷勢。
沈淵沒有痛覺,只要熬過血咒發作就無事了。
按下居狼伸來的雙手,他搖搖頭,再露出一個安靜溫柔的微笑,說道:“一切安好。”滿眼滿川的長明燈,如金河翻落,他奇道:“這些燈……”
居狼迫不及待地搶過話頭:“有個人說燈表思念,萬萬只長明燈所攜之念能到達遙遠的彼岸,將所思之人帶回來…”
沈淵擺擺手,打斷他繼續說下去。
昨晚雖昏了過去,那痛卻絲毫未減,他能清楚地感知到生命的流逝,比西軒門一死后的虛無更寂靜的感覺,仿佛置身漆黑寒冷的冬季夜晚,周圍靜得耳膜發痛。
不知何時起,有微弱的聲音一直喚著他,這才引著他沒有完全陷入那寂靜無聲中。
想來便是這滿眼河燈的緣故了。
沈淵道:“回去喝碗姜湯吧,別凍壞了。”
居狼揚著腦袋,一臉不在乎,“我年輕,身體好著呢,干他的七天七夜不睡覺都不喊累。”
“聽話。”沈淵語氣強硬了一些。
居狼腦袋聾拉下來,悻悻地“哦”了一聲。
晨光清澈而透亮,從天際線漏出來,將二月寒冬的天幕擦得湛藍,如一塊沒有氣泡,通透非常的冰塊一樣。
四目相對,一時無話,小舟載著兩人悠哉悠哉地緩緩漂泊。
居狼盯著沈淵,喉頭滾動幾下,似有股沖動驅使著他想吻沈淵。
他戰戰兢兢地伸出手,謹小慎微地握上沈淵的雙臂。
破天荒地的,沈淵居然沒有任何動作言語,表示抗拒。
居狼又咽了咽喉嚨,抿了抿唇,小心地靠近他,緩緩傾下腦袋,閉上雙眼,嘴唇慢慢地親近他的朱唇。
燭光將居狼的五官鍍上一層淺淡的柔光,看得出來他一夜未覺,眼下兩片烏青,可咧嘴一笑,依然有一股純真、朝陽的少年氣撲面而來。
沈淵冷聲問道:“小狼崽子,你把嘴巴撅得跟屁股似的做什么?”
居狼不備,摔了個大屁蹲,趕緊編個借口,“我、我那個就是想確認一下父親你還有沒有事兒。”
“你們兩個是什么人?這燈是你們放的嗎?”
不只沈淵掃興,岸上還有一個人在掃居狼的興致,他氣急敗壞,轉頭,惡狠狠地瞪著那人,“你是什么人?關你屁事!”
沈淵望向那人,只見他著一身黑金鎧甲,騎在通體上下一色白,沒一絲雜色的照夜玉獅子上。
是向延。
他出言支開居狼:“幼枝已死,浩昌已殘,現在妖域需要你去主持大局,你先回去吧。浩昌疑心太重,百姓也深受其害,他們不會有異議,如果問起來為什么是你代為主持平沙,你就說是我讓的,還是質疑你的話,你就將質疑你的妖關起來,殺雞儆猴。”
信息量太大,一時難以消化,居狼楞了一會兒。反應過來時,沈淵與向延已在幽婆川岸邊相聚了。
……
居狼繼位,一切順利,可好景不長。
那天,下人說道:“幽蘭苑外有一群自稱是勒石家人的人,他們鬧著要見勒石。”
婖妙給沈淵借了尚池城一名奴隸的尸體回歸,又借了勒光之子勒石的身份安穩地待在妖域。
沈淵對此事態并不感到意外。看來九離那裏時機成熟,婖妙在幫他順水推舟離開妖域。
他平靜地取了一把劍出門。
又是一個陰云風雪天。
大雪忽落忽停,忽如鵝毛,忽如飄絮,這幾天一過,地上早就積滿厚厚一層白雪。
蓬松綿軟,一踩一個腳印,“嘎吱嘎吱”地響。
沈淵從幽蘭苑一路走來,身后留下一路雪上痕。
幽蘭苑的大門緩緩打開,苑外一群人逐漸顯露。
典山帶領眾人,身處人群最前方,直勾勾地看著緩緩打開的大門,仿佛一只期待獵物已久的鬼魅,伺機而動。
他的眉毛濃密,如野獸脊背上那一條獸毛,五官立體凌厲,精致卻冷感十足,一看就是位寡情而野心澎湃的人。
隨著沈淵的出現,他天生掛笑的嘴角微微上揚,絲毫不掩飾眼底的殺意。
“二十五年不見,吾的皇兄——”他的聲音很低沈,與雪景相配,冷冽人心,開口即是殺招。
聽聞,身后一群前來看熱鬧的妖域民眾瞬間沸騰,奇道:“大祭司不是勒光勒將軍的孩子嘛,怎么又是那個已經死了的沈淵?”
離典山最近的一人轉過身去,朗聲向人群提出疑問:“當年陸博侯連夜將勒家放火燒了,勒光的孩子下落不明,五年后那孩子才找回妖域。難道你們就沒懷疑過那個孩子的身份真假?那孩子到底是不是勒光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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