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歆媛盯著那盞花茶，看碧色茶湯如春水溫漾，幾顆小小的花苞散發出濕潤的香氣，半晌才忽然一笑，不緊不慢開口道。

“我倒是不知相府窮成這樣了，這大熱天的，沒有冰鎮的酸梅湯，也該飲一觴鮮榨的西瓜汁才對，妹妹素來是個周到的，怎么這一茬比我的侍女還不如了，莫非爹爹不關照你，你也不憐惜自己身體么？大熱的天中了暑氣可就不好了，屆時若是要刮痧，妹妹這嬌弱的身子，又挨得住幾下？”

她一句話引出七八句明刺暗諷來，把阮夢舒說得臉陣青陣白，直欲把花茶倒人臉上，解一解氣，卻見阮歆媛反手抽劍，動作極快挽了個漂亮劍花，一削一帶，劍光青氣如虹，阮夢舒不解其意，還以為她竟然敢當場動手，嚇得提起裙裾倒退了幾步，就覺頭上一輕，似乎發髻散開了，一支珠花釵子摔在地上。

“不好意思啊妹妹，方才我見一只蜘蛛自樹落下，似乎很愿意在妹妹的發間做個小窩。我實在憐憫它沒個眼力，便不由得動手送了它一送。”

阮歆媛語氣誠懇，笑吟吟把劍尖向她湊過去，劍上正停著一只大蛛，穩穩當當，吐兩根白絲，晃晃悠悠落地了。

阮夢舒再如何有心計，此刻也到底是個女兒家，嚇得一聲尖叫，簡直想要跳起來罵她不知禮數，卻硬生生地隱忍下來，扶著自己發髻搖搖晃晃站起來了，將珠花釵子緊緊攥在手裏，擠出一個過于憤怒而有點扭曲的笑容。讓阮歆媛心裏暗笑之余，也不由得警惕阮夢舒實在是頗為能忍，忍常人所不能忍，必是要為常人所不能為之事，須得更加提防她。

“姐姐可知，我這珠花釵是何處來的？”

阮夢舒把聲音放得又輕又軟，十足做出了伏低稱小的模樣，阮歆媛也樂得成全她，慢條斯理道。

“看著像三流貨色，大抵是路邊攤子買的，我自是不知的，便是侍女也少帶，莫非妹妹覺得花樣新奇？這本也無妨，只是不在鋪子裏買的東西，若是有什么臟東西沾上也未可知，我勸妹妹還是老實些，莫要貪圖小便宜。若是囊中羞澀，我跟爹爹說一聲，提一提你的月錢。都是女兒家，何妨嬌寵一些。”

阮夢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按捺住提起珠花扎人的沖動，她可是會武，屆時動起手來，實在不占一點便宜。好不容易平覆了一些，才又殷殷笑道。

“這可是四姨娘房裏抄出來的東西呢，足有一大箱子。本是封在倉庫裏充作家用了，爹爹見我近日乖巧，便賞了一支。我本來也不是個愛打扮的，只是想著要見姐姐，這才戴上了。誰知姐姐對我如此兇戾，我，我……”

她說至一半，眼中竟已盈盈有淚，阮夢舒容色清秀，此刻又做足了楚楚可憐的模樣，若不是鬢散發亂，倒真有那么幾分惹人憐愛的味道，可惜她面對的是阮歆媛。

阮歆媛頗為敷衍點了點頭，嗯一聲算作應了她的話頭，才輕漫道。

“如此說來，是四姨娘不知分寸，手裏不干凈，貪了府裏的銀子咯？”

話至半截阮歆媛有意一頓，冷冷清清道。

“也怪妹妹是長在深閨，未曾出去見過什么世面。便不知尋常的大戶人家，掌家的娘子多多少少扣下一些，也是常用的事，只要當家的不發聲，其余人等便也是睜一只眼睛，閉一只眼睛了。妹妹非要睜著兩只眼睛，看得明明白白，說得清清楚楚，又有什么好處？”

阮歆媛感嘆一聲，收了劍在身后，一副再瀟灑隨意不過的模樣，又道。

“這件事我也聽過一些，爹爹雖是生氣，四姨娘操持家裏，沒有功勞，那也是有苦勞。你是府裏的小姐，她便也算你的長輩。你再碎嘴多舌，不妨多給爹爹講一講，看他不惱了你去！也就是我，耳根子軟，又素來是喜歡你們這些小妹妹的，聽了也罷，當過耳云煙。”

她這話說得很周全，還明明白白地做出長女的大度氣來，簡直是要噎死阮夢舒。阮夢舒有心要嗆一句回去，又實在無話可說，只好矮身福了一禮道。

“姐姐教訓得是，妹妹自覺考慮欠妥，這便回去反省了，還請姐姐不要把剛才的話放在心上。”

阮歆媛嗯了一聲，不再花心思應付她，覆又拔劍，躍身而起斬落殘花，無論有多少人，多少事想對她不利，她自身的實力都是最重要的，在這個京城裏生存乃至博弈，攪動風云，都得自己有資本，別人才愿意跟你談判。

若是機緣到了，一力降十個即可，誰又還能傷她呢，阮歆媛一時出了神。

這廂阮歆媛猶在練劍，阮夢舒卻已快步先回了自己的閨房，她細細地洗了一遍自己面上的煙土灰塵，摘去落葉殘花，看了看那支珠花釵子，冷哼了一聲本想直接把它放回紅木妝盒裏，動作卻又頓了一頓，眼中顯出一點奇異的光彩來，輕輕對侍女道一句。

“青梳，蘇氏母女近來可是出來了？大姐剛剛對我的教導，我可是一句也不敢忘呢，不若我們先去拜會拜會她，再做打算吧。”

她這話說的又輕又柔，活像之前什么事也不曾發生，她什么也不曾做過一般，侍女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連忙知情識趣道。

“是，小姐，奴婢給您梳個飛仙髻，最合襯不過了。”

阮夢舒任憑丫鬟巧手動作，銅鏡中映照出她清秀而冰冷的笑容來，她徐徐地說道。

“既是還能出來，那總還有價值。你等會去廚房提上一盒點心，我要親自端去給蘇氏。哼，阮歆媛，你給我等著，這場大戲，還未唱完呢！”

她端坐片刻，理了理衣裙，便提著一盒點心去了，央告下人通傳一聲，可巧蘇氏正在看些雜書，阮語嫣卻在裏屋裏繡花，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侍女說些閑話。聽了下人言語，蘇氏冷笑一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