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整個彌新鎮(zhèn)被黑暗籠罩, 只有其中一個角落亮著燈。反正已經(jīng)暴露了行蹤，褚涯也不再躲躲藏藏，干脆將屋檐下的燈也打開, 將這小院落照得通透明亮。

褚涯去清理廚房，仔細刷洗烤肉時留下的油漬, 轉(zhuǎn)頭時看見黑狼已經(jīng)站在門口。

“東西送到了嗎？”褚涯問。

黑狼的目光中帶著幾分不悅，褚涯便道：“我問了一句多余的話, 謝謝。”

黑狼矜持地點頭，爪子指向身后。褚涯站出門, 看向那條光線昏暗的通道, 隱約可見地面上有只鼓鼓囊囊的麻袋。

褚涯朝左邊高樓看了眼，低聲道：“這是福利院讓你帶回來的吧？等晚點關燈后, 我就把它弄進屋。”

黑狼沒有回應，只懶洋洋地走向主屋。

沈蜷蜷洗完腳, 趿拉著拖鞋沖回主屋，嘴裏哇哇地大叫。他沖到臥室門口才發(fā)現(xiàn)趴在沙發(fā)上的黑狼，又迅速回頭，飛快地在它身上搓了一把, 既緊張又興奮地往臥室裏逃。

“啊啊啊，陳寶龍追上來了，啊啊啊啊啊, 王柱生他哥追上來了，救命啊，救命啊, 大黑要咬死我啊……”

黑狼支起腦袋, 一臉震驚地看著小孩沖進臥室, 撲倒在床上, 發(fā)出被什么咬住的哀嚎，顫抖著聲音求大黑不要吃了他。它趕緊起身走到臥室門口，警覺地四處張望，卻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

“不要吃我，求求你不要吃我，啊……我的手，我的胳膊沒了……”

沈蜷蜷抱住自己的胳膊在床上翻滾，重傷般掙扎爬行，再頹然撲倒，說了聲：“我死了。”

黑狼急急忙忙地沖到床邊，茫然地睜大眼睛到處看，緊張地抽動著鼻子嗅聞。它伸出爪子正要去撥動沈蜷蜷，卻見小孩兒又爬過身，抱住玩偶熊在床上蹦跳。

沈蜷蜷這一刻又看不見黑狼，目光在它身上掠過時沒有任何反應，只一邊蹦跳一邊唱著歌：“爺爺?shù)男≤嚨蔚蔚危瑖}噠噠，滴滴滴……”

黑狼的眼珠跟著他一上一下，神情從愕然慢慢變?yōu)榘瞪颉．斏蝌轵楸е⌒茏聲r，它忽然張大嘴，將他的胳膊整個含進口，但它沒有讓牙齒碰著胳膊，只左右甩動腦袋，做出在憤怒撕扯的模樣。

褚涯走進臥室時，看見的便是沈蜷蜷坐在床上玩小熊，黑狼則滿眼兇光地咬著他的胳膊。

褚涯頓了下，黑狼轉(zhuǎn)動眼珠看向他，保持這個姿勢凝滯了兩秒，再慢慢退后。它又朝著褚涯虛咬了兩下，示意自己并沒有收緊牙齒，這才若無其事地離開了臥室。

褚涯將所有都收拾好，回到床上關燈睡覺。沈蜷蜷很自然地靠過來，將腦袋枕在他的肩上。

“今天想過浣熊了嗎？”褚涯閉著眼睛問。

“想過了。”沈蜷蜷伸出手指在黑暗中描摹，“小小圓圓的耳朵，黑黑的眼睛，毛茸茸的……”

沈蜷蜷念著念著，聲音逐漸帶上了困意，手也落下搭在了被子上。

褚涯將他的手塞回被子，輕聲道：“睡吧。”

“嗯，睡覺。”沈蜷蜷翻了個身，將玩偶小熊摟在懷裏，含混不清地道：“睡覺了，小浣熊。”

沈蜷蜷如同以往的每一個夜晚那般，在沈入睡眠后，精神力便自動進入了褚涯的精神域。

精神域裏依舊陰暗黑沈，遍布隕石和颶風，但遠處有一顆小小的光點。小銀絲在空中轉(zhuǎn)了兩圈，朝著光點處飛去。

沈蜷蜷中途被一道颶風卷入，被轉(zhuǎn)得天昏地暗才掙脫出來，又被一塊隕石撞飛了出去。

“哈哈哈……”小銀絲在空中打著滾，撞在精神域外壁上又彈回。

隨著他越來越近，那光點也逐漸清晰，是一小塊方方正正的金色，像是一片在黑暗土地上種下的麥田。

沈蜷蜷飛到麥田旁，那些“麥穗兒”朝著他愉快地搖曳，他用精神觸手將它們仔仔細細捋過，捋掉表面那層氤氳黑氣。空中又多了些飄飛的細小金絲，親昵地觸碰他，繞著他盤旋飛舞。沈蜷蜷被癢得咯咯笑，伸手抓住，將它們又種在“麥穗兒”旁邊，讓那塊麥田的范圍又擴大了一點。

“哈哈哈。”

睡在床上的沈蜷蜷突然發(fā)出笑聲，又咂咂嘴，翻了個身繼續(xù)酣睡。

褚涯卻沒有一直沒有睡著，他知道分化期向?qū)谒瘔糁胁豢煽刂频蒯尫啪窳Γ闳斡缮蝌轵榈木窳υ谧约壕裼蜓Y玩鬧，只安靜地躺在黑暗裏，想著顧麟之前的那些話。

黑疽病，原來他也患上了黑疽病……

不，不是患上了黑疽病，而是體內(nèi)的病毒已經(jīng)被激發(fā)。

那我還有救嗎？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當他從顧麟口裏聽到父母和云拓的死訊時，心裏的那點期盼終于被碾碎，極度痛苦中也想過就這樣死了也許更好。

但現(xiàn)在躺在床上，身旁是依偎著他的沈蜷蜷，白日裏那被壓下的對于死亡的恐懼再次爬升，冰涼地浸入他的思緒，讓他身體一陣陣發(fā)顫發(fā)寒。

他將沈蜷蜷的手握在掌心，小孩兒的手細嫩柔軟，帶著被子裏暖暖的熱度，讓他慌亂的心跳漸漸平穩(wěn)，也開始冷靜思考。

顧麟說父親留下的東西可以對付黑疽病毒，他應該沒有撒謊，因為劉院長也說過，父親生前正在研究攻克黑疽病的辦法，也取得了重大進展。

……他把研究結(jié)果放在盒子裏，藏在了一個秘密地點，也將那地方告訴了你……他研究的是治療黑疽病的辦法……他肯定告訴了你……

褚涯將顧麟的話在腦中一遍遍重覆，始終想不起父親什么時候給自己提過盒子的下落。

但他必須抓住這唯一的求生線索，只能苦苦思索，在記憶裏翻找父親曾經(jīng)對他說過的那些話。

沒有，確實沒有。

他搜遍了記憶裏的每一個角落，父親連這項研究都沒對他提過，更別說什么盒子。

褚涯心頭開始焦躁煩悶，又不斷安慰自己，不要著急，現(xiàn)在一定要冷靜。線索肯定是藏在他的某一句話裏，只是我當時沒有註意而已。

他之前從來不去正視父母離世這件事，也刻意不去回憶和父母相處的片段。似乎只要回避著，不去想，不去觸碰，父母就沒有出事，總會在某一刻出現(xiàn)在深淵，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他現(xiàn)在卻不得不拔掉堵住回憶的塞子，那些和父親相處的一幕幕，便如同電影畫面般呈現(xiàn)在他腦海裏，清晰得如同發(fā)生在昨天。

他坐在書桌對面，聽父親用低沈柔和的聲音詢問他的學業(yè)，他都能感覺到窗外的風帶著暖意吹入，聽到父親翻動紙張時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