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頃刻行千裏, 須臾至九州？

哪咤四更天離開金光洞，五更天夜日交錯，雞鳴犬吠第一聲響起之時, 已佇立在陳塘關(guān)上空，靜默地註視著寂靜無聲的街道。

總兵府內(nèi)

李靖聞雞鳴之聲已然起身, 殷夫人推開房門, 將一塊無字牌位放在李靖面前，李靖不解地看向她, 聽她壓低了聲音說話，就像是怕吵到什么一般：

“老爺，我著人與他立了座衣冠冢，你與他提個字教他認(rèn)祖歸宗, 我著人拓下與他立下碑文, 也教他投生去罷。”

按照計劃來說，李靖今日要將關(guān)霧、竇團(tuán)二山軍營將士聚在一起操練配合, 應(yīng)該當(dāng)是拒絕了早早出門才是, 但看著殷夫人遞來的筆，不知怎的，他心裏突然生出一絲不忍來, 也就提筆行字。

細(xì)一看, 上頭兩側(cè)已寫了小字，‘黃梅不落青梅落，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母殷素知，欠缺了哪咤名姓，與‘父李靖’幾個字。

李靖提罷了字, 將牌位還給殷夫人，臨出門前, 忽然轉(zhuǎn)身回頭說道：“想他來時倉惶，去也不甚干凈，夫人與他擺上一場流水席，讓他干凈體面些走罷。”

日出第一寸光照在大地之時，李靖整齊了衣冠，正點兵馬，忽聽一聲喝喊：“李靖，你死期到了！”

聲自半空而來，李靖抬頭望去，只見那本該化作游魂無枝可依的人手執(zhí)長.槍，一身紅衣似火，居高臨下的打望著他，神色淡漠倨傲，通身氣勢與往日大不相同，渾然不似人類，細(xì)思一想，又覺得曾在哪處見過此人。

可此子唯一的一線生機(jī)幾日前已被斷絕，如何能夠再生？

李靖想不清楚，也知道自己于修仙一事上資質(zhì)平庸，不能了解之事甚多，想此子拜在太乙真人門下，或是真人施法搭救也未可知，早前心內(nèi)升起的些許憐惜之心，此時已然煙消云散。

當(dāng)即跨上馬背，著令軍政官將他方天畫戟拿來，即出府門，高聲喝道：“孽子，你生前禍亂陳塘關(guān)，死后還魂愚弄百姓，如今怎么又來此糾纏不休？”

哪咤將火尖槍在手中晃一晃，一槍立時散作二柄，自高而下，劈頭打去，聽她嗤笑著說道：“我早與你無甚相干，你為何打爛我的金身，縱火燒毀我的山場？我今日前來拿你，只為報那一鞭之仇！”

李靖在馬背上馳騁多年，自然看得出哪咤這一槍沒什么花頭，只奔著拿他首級來的，當(dāng)即駕馬盤旋，使方天畫戟迎上。

哪咤只想要李靖性命，不屑與他逞些什么本領(lǐng)術(shù)法，只憑一氣蠻力使刀槍功夫，三五合下來也已將李靖打得汗流浹背，力軟筋疲。

殷夫人在門內(nèi)，緊緊盯著門外趨勢，只見哪咤飛起一腳，將李靖踢落了馬，舉槍就要刺去，她忙沖出門去阻在李靖身前，幸是哪咤眼疾手快收了槍勢，否則這世上便又多上一條冤魂：“哪咤，他是你爹啊，你不能殺他！”

哪咤不甚耐煩地說：“走開。”

殷夫人阻攔道：“哪咤，縱然他有千般不對，可他是你爹，你殺他就是不孝啊，我不能讓你殺他的！”

哪咤冷聲道：“我再說一遍，走開！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殷夫人抬頭望望哪咤，猛地朝前一撲，抱緊了哪咤的腿，回頭喊道：“靖哥，快跑啊。”

李靖聞言，猛然起身，跳上青驄馬，縱馬出關(guān)，向東南方向逃去。

哪咤偏頭看向殷夫人：“松開。”

“我不，我不松，我松開你就要去殺他，”說話間，殷夫人抱得越加緊了，“你殺他，定會被世人唾罵，我不能讓你落個那樣的結(jié)場，我不松......”

哪咤緩緩蹲下、身來，抬指輕輕一點，殷夫人被點住穴位，立時便就動彈不得。掰開了殷夫人桎梏住自己的手臂，說：“生前不知身后事，你所謂萬古罵名，我哪咤擔(dān)得起。”

說罷，縱起身自天際消失，徒留殷夫人目光呆滯地望著天空流淚。

李靖馬慢，哪咤的風(fēng)火輪快，縱有殷夫人拖延一時，也在百裏外被哪咤趕上，李靖心下一慌，縱身跳下馬去，借土遁的法子逃去了。

哪咤看得好笑，自語道：“新仇舊恨，樁樁件件，難道你土遁去了，我就饒你不成？”

駕著風(fēng)火輪，好似流星趕月，風(fēng)馳電掣一般循著李靖蹤跡追趕。

眼見哪咤跟得越發(fā)相近，李靖心下暗自思量：“今番教那妖孽趕上，被他一槍將我刺死，我又能將之如何？”正在兩難之際，李靖忽然聽見不遠(yuǎn)之處落下云彩，其間現(xiàn)出一位著道衣之人，作歌向他走來。

唱詞曰：“清水池邊明月，綠楊堤畔桃花，別是一翻清味，凌空幾片飛霞。”

這作歌而來之人不是旁人，正是三年前離家之人木咤，聽他言道：“父親，孩兒在此。”

李靖聞聲抬頭，見此道人真是二子木咤，細(xì)看之下，發(fā)現(xiàn)木咤與從前相比，舉止間穩(wěn)重許多，心下才稍稍安穩(wěn)了些。

哪咤趕來之時，李靖正與木咤講話，她自在半天立住，冷眼旁觀二人。

木咤見狀，上前一步，攔在李靖身前，大喝道：“慢來，好大膽的孽障，殊不知子殺父，是為忤逆不孝亂論之舉，早些回去，我方才饒你不死！”

哪咤搖頭嘖道：“你是哪個，怎敢在此狂言？”

木咤怒道：“你如何識不得我？我乃是你二哥木咤！”

哪咤如何認(rèn)不出木咤來，只不過貓捉老鼠也還圖個有趣兒，她與李靖血海深仇，又如何能讓他死得輕易？

“二哥？”哪咤瞇著眼睛，勾起唇角，將皮笑肉不笑展示得淋漓盡致：“哦，原來是二哥來了，”然后將翠屏山的事又說一遍，“二哥來說，這是哪個的錯？”

木咤説：“子不言父過。”

哪咤譏諷一笑:“李木咤，他是你爹，不是我爹，便是有些關(guān)系，我一身骨肉盡銷也還干凈了，憑你那點微末本事，怎敢在此攔我？”

木咤道：“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不孝，你如此忤逆，欲要弒父，教天地如何能夠留你？”

哪咤連擊三掌，笑道：“也罷，李靖逃不掉，我與你辨上兩句也無妨。”

——“你說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