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人下意識放輕了呼吸。他的瞳孔縮小了, 走出的每一步都如同用尺規丈量后的結果，腳步聲消隱無蹤。他像一只發現了獵物的貓，又像是見到了神跡的虔信者。毀滅日一動不動地匍匐在原地, 像只溫順的羔羊。

他甫一降落就看見了奧德莉——她就像人群中的太陽那樣顯眼。但超人不敢對上她的視線，他害怕面對她的指責。奧德莉被蝙蝠俠蒙蔽了, 超人苦澀地想, 她不知道我……我們經歷過什么，又為這個世界做過什么……

但奧德莉此刻就站在這裏, 獨自一人。他沒法對她視而不見，但在這一刻，超人發現自己竟然真的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她是假的，他在心裏告訴自己。她不是他的奧德莉。她用那種陌生而冰冷的眼神凝視著他, 她什么都不理解。她與蝙蝠俠站在一邊反對他, 她甚至救下了那個背叛了他的人。

可是，看啊, 克拉克。超人悲哀地在心裏自言自語, 她看起來那么健康、明亮和堅定，她就像一個完美的、未曾被打碎過的雕像。痛苦從未在她身上留下半分痕跡，她像是從舊夢中走出的一個無法覆制的美好回憶, 超人幾乎要被這樣的想象迷住了。

好在下一秒回憶忽然破碎, 奧德莉動了。

劈啪一聲爆響，超人的身體被無形的壓力甩向一邊，狠狠地砸在了墻壁上。奧德莉雙手猛地一收一拉，一根尚且完好的承重柱發出一聲恐怖的吱嘎聲，傾倒在超人身上, 將他壓在了下面。地下基地的穹頂開始震動，奧德莉毫不戀戰, 轉身就向那個洞口極速飛去。

轟隆！

那根承重柱擦著奧德莉的頭頂飛了出去，正好落在她前方，砸穿了大半面墻。本就塌陷了小半的墻體再也無法承受這樣的外力，在鋼筋斷裂的哀鳴聲中轟然傾頹，擋住了奧德莉的去路。

地面開始搖晃，奧德莉的身形因此遲滯了一秒。這一瞬間她知道不好，在空中擰身回手，一架巨型的冰山轟然從她手中噴發而去，室內的溫度頓時寒冷徹骨。然而超人幾乎是頂著不斷變形的極寒氣體飛向她的方向，他的眉毛和睫毛都不斷結霜又融化，讓他看起來無端滄桑。

僅僅電光火石之間，超人就逼近到了奧德莉身前。他伸手一拽一擰，強行剝去了奧德莉的護腕，將她摜飛了出去。

轟！轟！轟！

連續三道巨響，三座承重柱轟然倒塌，將整片地面完全遮蓋了下來，整個基地都劇烈的顫抖了起來，似乎下一瞬就會坍塌一般，帶來了一次恐怖的震動。

超人看著地上掙扎著站起的奧德莉，心中充滿了悔恨和憤怒。她的確是奧德莉不錯，但他分明知道，她不是他的奧德莉。他知道記憶裏的那個溫柔愛笑的奧德莉已經被他親手殺死。那時候他的奧德莉幾乎與太陽融為了一體，等離子體和磁場像沸水一樣翻滾起泡著將她包裹在其中。如果他再晚那么十幾秒，他的奧德莉就會永遠消失——所以他現在究竟在猶豫什么？

奧德莉輕輕喘了口氣。她瞇起眼睛，抬起頭看向超人的身影。接著，她的上下牙齒狠狠一磕，一粒綠色的膠囊頓時在她唇齒之間無聲地粉碎。感受著那藥丸的力量正順著她的每一根神經和血管竄行，她再次站了起來，握緊了拳頭。

“你想殺了我？”奧德莉抬起了頭，露出了一個帶著幾分挑釁的明艷笑容說，“就像你殺了那些反對者一樣？”

超人的心跳忽然停跳了一瞬間，腦海中的記憶再一次浮現。

他的確做過類似的舉動，也從未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是錯誤的。他的父母以他為恥，昔日的戰友以他為敵，他保護的民眾站在街頭憤怒地抗議……于是他親眼目睹著他們一個接一個的死去，而他卻只是冷漠地註視著。在那個過程中，他感受到的是深深的疲憊和不解。

超人沒有回答。他不需要回答。他無法解釋，也不需要解釋……他一個俯沖，握拳朝奧德莉飛去。

“又或者你并不會現在殺了我？”奧德莉不閃不避，她飛了起來，有力的腿如同鞭子般猛地抽出，狠狠地將超人擊到了墻上。超人很確定她服用了超人藥，因為這一擊帶來了難以忍受的疼痛。

然而她的話卻更讓他感到不安和憤怒：“想要囚.禁我？拷問我？在公眾面前審判我？你還記得正義聯盟的初衷是守護而非破壞嗎？”

他們拳腳相加，如同多年的仇人一般互相攻擊著。數不清的力量拉扯著超人的每一個部位，令人心智恍惚的氣體強行灌入他的循環系統；但比起那些更難纏的是奧德莉的肢體，服用超人藥后，她簡直像另一個蝙蝠俠，每一擊都引發綿長的疼痛。

“我記得！”一拳打在奧德莉的腹部上，超人怒吼道，他并未意識到自己語氣中的顫抖，“沒人比我記得更清楚！我們一直在守護著人民！”

“不！你殺了所有的反對者。你成為了一個罪犯，你應該為自己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無論你今天究竟會對我做什么，你們都註定失敗。無論是你，還是氣女！”奧德莉同樣怒吼著回答，她失去了護腕的手腕骨骼在不斷撕扯的氣流中嘎吱作響，又因為超人藥的強化而頑強地留在原位。

超人咬緊牙關，兩道熱視線追隨著奧德莉飛行的軌跡一路燒灼而去：“你不明白，你并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們究竟經歷過什么，你根本不明白我們為了這個世界付出了多少！”

“你們？”奧德莉輕聲說。她就仿佛真正的飛鳥一般滑翔、懸停、急速回轉和仰俯，那些危險的猩紅激光幾乎成了她高速飛行的註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