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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 3）

第一章

生前活得悄無聲息，死后擁有些隆重的哀榮，亦是應(yīng)當(dāng)應(yīng)分吧。

高亢的嗩吶一馬當(dāng)先，率先穿透了多重門簾，鑼、鼓攜著镲緊隨其后，仿佛一群駿馬在頭馬的帶領(lǐng)下奔騰而來，直擊薛絲絲的耳膜。

她睜開眼睛，楞楞地躺在床上，薄毯一角覆在肚子上，大概潛意識裏“肚子不能著涼”的觀念根深蒂固。

環(huán)視一周，腦袋漸漸清醒過來，這床，這窗，這簾，這桌，這柜連同這房間，幾秒之內(nèi)由陌生到熟悉。

是了，這是她老家的臥室。

不是那間城中村裏的出租屋。

薛絲絲簡單洗漱完，找出一套黑色的衣褲換上，下了樓。

一樓客廳，薛阿公正在飯桌上吃早飯，飯桌中央一鍋白粥墊著隔熱竹墊，旁邊是兩碟腌菜，一碟藠頭、一碟冬菜。

薛絲絲喊了人，在一邊落座，盛了半碗粥。粥有點(diǎn)燙嘴，便先嘗了一小片冬菜，嘴巴裏頓時咸得齁。

在薛絲絲拿筷子攪拌晾涼碗裏的白粥時，薛阿公剛好吃完一碗白粥，開口道：“昨晚還沒過去上香吧？”

薛絲絲忙放下筷子，起身拿過薛阿公的碗，重新盛滿，解釋：“昨晚到家得晚，沒來得及過去。”

薛阿公點(diǎn)點(diǎn)頭，沒說什么，接過碗，慢條斯理地啜飲起粥水來。

薛絲絲咽下一口粥，夾起一枚藠頭。

昨晚搭的順風(fēng)車送她到家門口時，已經(jīng)是夜裏十一點(diǎn)了。

整棟房子就門前亮著一盞昏黃的小燈，想來是薛阿公收到了她要回來的短信，睡前特意留的。老人家從來早睡，一般八九點(diǎn)就上了床，她并未期待阿公會打破習(xí)慣一直等著她。

留一盞燈，已足夠溫暖了吧。

“跟公司請了幾天假？”薛阿公咀嚼著藠頭，齒間碾壓出爽脆的破碎聲。

薛絲絲避重就輕，“沒請假，剛好是五一假期。”

薛阿公這才恍然大悟。

薛絲絲不由得在心裏暗暗感謝老天。

若非這般巧合，她如何解釋自己竟然為了一個僅僅是同鄉(xiāng)的長輩的葬禮回來，雖說這個長輩按照彎彎繞繞的龐大譜系跟她沾了一點(diǎn)近似于無的親緣。只是這點(diǎn)親緣，不比鄰居近多少。

用過早飯，收拾好之后，薛絲絲隨薛阿公前去喪主家。

院裏早已搭好了棚，遠(yuǎn)遠(yuǎn)便能看見入口處立著充氣的龍頭拱門。這家的院子不大，大概不夠用，因而院外的路被占去了半邊，也搭上了棚子，專供炊事使用，大竈、大鍋、大盆散落一地。

背對入口設(shè)了靈堂，因披了兩重花花綠綠的帷幕，香案之上掛的照片顯得幽暗不清。挨著靈堂不遠(yuǎn)就是那班哀樂隊(duì)，走近了，那鼓、那鑼、那镲、那嗩吶簡直是在人的心臟上蹦跶、在人的耳朵中摧殘。

薛絲絲跟在薛阿公身后，走進(jìn)了敞著的門，視線所及先是十幾個在草席上跪坐的孝子賢孫。

有的人紅著眼，有的人神情麻木，有的人低著頭在折金元寶，有的人默默往被火熏得焦黑的鐵桶裏添著金元寶。客廳盡頭橫著一架半透明的冰柜，裏頭躺著喪事的主角。

接過其中一個孝子賢孫遞來的三根香，薛絲絲舉著香拜了拜，磕了三個頭。

薛阿公上完香，沒立即走，而是跟那幫孝子賢孫聊起家常來。

薛絲絲別說和人聊家常，就連人的臉都認(rèn)不熟，順著薛阿公的介紹打完招呼后，只得楞在一旁。

她盯著冰柜，試圖想象躺在裏面的感覺。

假如她躺在這個冰柜中——

不，薛絲絲的目光像放大鏡一樣，把冰柜底座不銹鋼表面上的污漬、以及上層原本應(yīng)該是晶瑩透明的罩子如今發(fā)黃模糊的磨蝕看得清清楚楚，她不由得感到膈應(yīng)。

別的尸體躺過的冰柜，即使殯葬公司的人后期會仔細(xì)清潔、徹底消毒，薛絲絲也不想再躺。

還是直接送去火化，也不耽誤事。畢竟她沒有一個孝子賢孫，會放下雜冗事務(wù)抽空前來給她上香的人大約也沒幾個，為了避免無人前來祭奠的冷清、尷尬場面，靈堂也別設(shè)了。

薛絲絲心意已決，在心裏暗自記下這一條。

在她楞神之際，旁邊的寒暄早已結(jié)束，等她回過神來，薛阿公的身影在門外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