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如瓔自認(rèn)為已經(jīng)很熟悉這位深不可測的老師了。

對方看似無所事事，除了教育皇子讀書，便是偶爾進(jìn)宮與他那位高高在上無比陌生的父皇說話，但私下裏……他就像是蜘蛛一般忙碌，總是趁夜送信，見客，與人來往。偶爾魏如瓔聽見只言片語，雖不能明白其中的意義，但很快就會知道朝堂上有些變動，與這些會面息息相關(guān)。

畢竟是皇宮裏長大的孩子，魏如瓔不像是一般這個年紀(jì)的人那樣幼稚，他知道嵇沄并沒有刻意瞞著自己，但也沒有讓自己探究的意思，只是碰上了并不會怎么遮掩而已，因此一直很有分寸，從不主動探究，表現(xiàn)的也都是成熟的一面。

讀書觀星，習(xí)武練劍，他每一樣都力求做到最好，最強(qiáng)，免得在老師眼裏是朽木不可雕。畢竟在他的理解中，如此覆雜且深不可測的人，對一個人好當(dāng)然是有理由的，他總不能拖后腿。

說實話，魏如瓔對自己的父親都沒有這么深的感情，對自己的母親都沒有這樣的信任。他和母親相依為命，自然是很愛她的，然而王才人陷在深宮對很多事都無能為力，反而是身為兒子的魏如瓔逐漸懂事，能夠照顧她幫助她。完全地信任和依賴一個人，對他而言是極其陌生的感覺。

但他漸漸的竟然比自己想的還要在乎，還要渴求嵇沄的感情。

他又是憑什么呢？

魏如瓔心思重，被摟在懷裏安撫，第一反應(yīng)并不是冰消雪融重歸于好，而是畏懼和膽怯。他死死攥住老師的衣襟，在那一片淺淡卻苦澀的藥香中甕聲甕氣認(rèn)錯：“老師，是我錯了，我不該干涉你，更不該不知好歹，你……”

你不要討厭我。

他本想求饒，本想展露自己的脆弱，但是他不敢，他也做不到。他不是天生的桀驁不馴，但在危險的環(huán)境中，幼獸無法放下警惕被人發(fā)現(xiàn)自己的虛弱，否則就會被咬斷喉嚨。這是他最根本的本能，他根本無法放棄，哪怕是在一個從未想過會擁抱他的懷抱裏。

嵇沄沒強(qiáng)逼他說下去，因為他已經(jīng)心疼了。魏如瓔生活環(huán)境可想而知，非常不妙，又從來沒有擁有過任何值得他擁有的東西，生活在他身邊也才一段時間，怎么可能受得了和人分享？

本就是他沒有事先溝通，其實嵇沄從沒有生氣過。在他心裏任務(wù)已經(jīng)到了第二位，愛人才是第一，他不在乎任務(wù)目標(biāo)，卻很在乎魏如瓔。

“好了，”嵇沄輕輕撫摸男孩子的后背：“我并沒有怪你，也沒有收他的意思。我說過，我門墻之內(nèi)只要你一個。”

隨后，他便把許病消的來歷對魏如瓔說了，順便劇透了一些許病消的能力。魏如瓔心中仍舊不情愿，他不覺得自己需要老師以外的其他人，但是聽到這是為了自己才收留的，又不愿意說出不許的話，只好沈默。

嵇沄道：“你初次見他，并不熟悉，又不喜歡，自然會排斥他的存在。不過這也是我今天要教給你的道理，孤木不成林，你若要錦繡前程，就必須學(xué)會如何與人打交道，如何收服你的屬下，讓他們忠心耿耿。記住，想要得到旁人的效忠和真情，就必須明白他想要什么，你能給什么，更要提早留足余地。但切勿做一些小家子氣的算計，堂皇正大，才是王道。”

魏如瓔的社會經(jīng)驗不多，但思及平日和身邊宮女太監(jiān)的相處，也多少明白一些。那些老實的人會順從一些，但沒有多么聰明，很多事辦不好，但聰明的呢，又覺得跟著他或者母親沒什么前途，總是想要離開，即使干活，也總是拖拖拉拉偷懶，或者鬼鬼祟祟，看上去就不安分。

要降服宮女太監(jiān)，無非是示威，力壓，重賞，借勢四種辦法。

老師的意思是，那面對許病消，面對以后可能有的各種人，他又該怎么辦？

魏如瓔認(rèn)真地思索起來。

嵇沄見他抵觸情緒已經(jīng)不像之前那么重，又摸了摸他的頭，決心以后多加肢體接觸。對于沒有安全感，隨時都很警惕的孩子來說，適度的充滿了愛意和溫柔的肢體接觸，也是一種治療的方法。

另外，他還準(zhǔn)備給魏如瓔加課。

“你最近讀書習(xí)武都漸入佳境，就連觀星也是，我準(zhǔn)備再給你加一門課：音律。”

嵇沄話音剛落，方才還在沈思人際關(guān)系的魏如瓔立刻抬起頭，錯愕地看著他：“音律？”

他倒是不怕又加課，但是為什么會是音律呢？這和剛才的事有關(guān)系嗎？

嵇沄看著他猶帶著稚氣卻已顯露出十分俊秀的小臉，頗有沖動抬手掐一掐，到底忍住了，只微笑道：“一個人做事，不能只看目的和結(jié)果，人生重要的也并不是終點(diǎn)，而是過程。我要教你音律，不是為了讓你學(xué)會某種技藝，而是找到一種愛好，怡情養(yǎng)性，獲得生活中的快樂。如瓔，我對你或許是有很多期待，但其中最重要的是你要快樂和滿足。一個人的心如果始終浸泡在求而不得輾轉(zhuǎn)反側(cè)的痛苦中，無論得到什么都無法滿足，那是最可憐的。即使成了仙，做了皇帝，得到了世上最好的一切，也只會糟蹋掉。我希望能給你所有你值得擁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