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術會議全長不過幾十分鐘，畢竟講解再多也不過紙上談兵，用途有限，除了千崎和佐藤被留下加開延長會議以外，其他隊員算是就地解散。到下午的訓練時段之前還有點自由支配的空閑，青木按了電梯準備回房，高級酒店的運輸工具也安靜無聲，沒有標識數字的頂燈順次變動，一時數不清到底到了哪一層。

不多時門開，輕柔的合成音提醒旅客到站。宮城此次出征全隊共計四十多人，將頂層塞了個滿滿當當，全是自己人也有好處，至少房門大開或者穿著運動短褲頂個毛巾到處亂轉也不算有礙觀瞻。青木路過走廊時男排的大部隊才剛剛結束一場惡戰，半條走廊都是此起彼伏的隔空喊話，無非是哪個救球好哪個攔網臭，約莫是險勝的成績并不能讓宮城感到滿意，主動失誤更要拿出來典型批判，如此混亂大約能持續到男排教練騰出空來出手收拾，在此之前也只能忍耐。

好在安靜的角落不是沒有，越往女排的方向走噪聲就越是消減，只是和身后的喧囂對比太過強烈，反而產生了些許異樣的冷清，青木腳步逐漸遲疑——她不確定這是音量差異造成的錯覺，還是直覺提前拉響了警報——然后下一秒就看見拐角處有個高大的人影迎面而來，褐色的發，濃重的眉，毫無波動的表情，以及堪稱堅實的身軀。

牛島若利。

男排的王牌主攻待人向來不甚熱絡，見到她也不過是點了個頭就從旁邊擦肩而過，青木還沒從中提煉出什么有效信息，腳下已經自顧自地拐過了一個彎。走廊那端仍舊是一望到底的直道，盡頭站著個棕發的娃娃臉，身型較牛島而言更傾向于修長，擋在走廊盡頭唯一的光源處，在地板上拉出漫長又單薄的影子。

青木在這影子前一步遠的距離停下，事態對于她而言變得有些麻煩。首先，她想，宮侑兩個小時前剛剛警告過她離這人遠一點；其次——她看了看那扇此刻遙不可及的房門——他就站在離那扇門不足三米的地方。

“……吵架？”

權衡利弊后，她還是開口搭話。

這語氣比起“為什么會吵架”的關心更像“干嘛吵到我家門口”的質詢，及川苦笑著將頭轉過來：“好冷淡啊小青木，除了這個就沒有別的感想了嗎？”

要說感想自然是有，只是這算不上適合拉近距離的時機，青木不為所動：“及川前輩和牛島前輩之間不合拍又不是第一天的事。”無非是兩個都十分強勢的選手間球場控制權的爭奪戰，根據男排主教練日漸稀少的頭發來看，大概早在集訓召集完成時就暴露的徹底。

“……理性派?！?

及川不滿地嘆氣，終于從那塑雕一般的造型裏掙脫出來，動了動僵硬的關節：“只是，‘不是所有王牌都是小巖啊’，在想這個而已?！?

他說這話時臉上仍然帶著慣性的笑，長長的眼睫蓋住大半目光，只在眼底留出大半陰影。及川徹到底有一張極為精致的臉，五官生得與其說帥氣不如說秀美，和千崎真弓屬于截然相反的兩個極端，卻在談論起排球時止不住地叫人感到相似。青木隔著半條走廊朝他遙遙望去，背光的角度將他的輪廓勾勒得清晰，光與影之間某種名為落寞的氣質憑空浮現，一半朝陽，一半向陰。

巖泉說及川是個擅長撒嬌的愛哭鬼，確實沒錯。

“我想沒有攻手可以互相替代?！彼€是心軟了一瞬，主動朝他靠近了幾步，最后停留在正常的社交距離裏，“但說實話我其實不是很懂——我是說，類似佐藤前輩和千崎前輩，及川前輩和巖泉前輩，”跳過宮治和宮侑，“好像二傳和主攻間一定要建立什么特殊的聯系?！?

說不上約定俗成，但高中排球界目之所及處大多確實如此，強隊的王牌和二傳間必將以自己的方式維系。這種聯系大多獨一無二，也不知道是朝夕相處的學校球隊氛圍造成的巧合，還是球場的魔力真的大到足以改變人的社交性。憑心自問她也算同時代中出類拔萃的二傳手，但若要真論小早川麻衣和千崎真弓間的區別，也無非是好用和更好用而已。

及川只是朝她微笑。

“小青木的話……嗯，會這樣也不出奇?！彼麑⒛欠N虛無縹緲的笑法落到實處，化作眼底真真切切的一點無奈，“堅強，獨立，從來不想著依賴。‘信任’這東西，在你眼裏給誰都一樣?！?

走廊很靜，連一點響動都清晰，及川踏著散步似的節奏靠近，距離從遠到近，再到面對面，他抬起的右手似乎要扶上她的側臉，又在真正觸碰上之前堪堪止住。

而她沒有后退。

“——我倒是想問問，”他輕聲提問，“小青木為什么可以這么相信我不會碰你？就因為我說了接下來的距離把控都交給我，只要這句話就可以？”

問題有理有據，青木一時語塞，她并非沒有自覺，對及川的習性也算有幾分了解，非說他潔身自好坐懷不亂未免自欺欺人，還不如將拉不開的距離感推給多年同學的情誼——如果真的有的話。

臉頰旁手掌還散發著另一個人的體溫，隔著空氣的觸感比千崎真弓直楞楞的接觸還要讓人心慌意亂，但他終究沒有放上去，摻雜著運動后熱度的掌心逐漸遠離，及川直起身來，臉上的笑再次恢覆到了那種輕巧的狀態。

“不分遠近的相信，”他最后說，“和從不信任也沒有什么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