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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天，的確不是時候。”

喻文州沒有回頭，他張開的傳送門將他們幾人帶到了空曠的地下。這看起來像是戰(zhàn)爭時期留下的防空洞，被荒廢了的破舊大型儀器似乎都在逼著人沈默。

黃少天張了張嘴，最后什么也沒問了。他只把指尖掐進(jìn)的掌心裏，眼前起了一陣霧。

他是個愛哭包，從小就是，所有的人都這樣說。打不過就哭，打贏了也哭。前輩輸了就哭，自己輸了也哭。黃少天不是喜歡哭，他只是喜歡撒嬌，尤其喜歡別人幫他擦眼淚。這是小時候養(yǎng)成的壞習(xí)慣了。黃少天不是喻文州，他在幼年時期在外流浪的很久，在被抱回藍(lán)雨喝瓊漿玉露之前，蟲子吃過，泥水也喝過，最餓的時候，他曾和滿山的猴子打架，只為了搶兩根香蕉。可能是為了把小時候沒能撒的嬌都補(bǔ)回來吧。藍(lán)雨的前輩們是這樣縱容著黃少天，因為他們都知道，現(xiàn)在對他們哭哭啼啼的這個小哭包，真正扛起藍(lán)雨的那一天，他一定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堅強(qiáng)。

葉修看著黃少天又開始鉆牛角尖，想伸手去拍拍黃少天的手背，被黃少天一把甩開了。

黃少天一抹臉，提著冰雨就走到了所有人的身后。

他們現(xiàn)在來到了微草的地下，這是抗戰(zhàn)時期日軍留下的地下隱秘的防空洞，曾是日軍科學(xué)家的活動據(jù)點。整個地下防空洞分為三部分，一部分是冷凍庫，用于貯藏大量的實驗試劑，在冷凍庫后方的大片區(qū)域則是牢房，是用于關(guān)押“試驗品”，日常觀測并記錄實驗數(shù)據(jù)所用的。在整個基地的最裏側(cè)，才是中心實驗室。可能是撤離得匆忙，至今中心實驗室中，仍存放著大量的實驗對象——奇形怪狀的、不能稱之為人的標(biāo)本，被浸泡在福爾馬林中，金屬探頭甚至還連接在實驗體和儀器中間，仿佛只是休憩的一個午后，待片刻的休息過后，新一輪的對未知生命的探索又即將開始。

在民國時期那一次六爻門的動蕩中，地脈被觸動，鬼府陰兵借道，怨氣瞬間就將整個基地中的生命體瞬間蒸發(fā)，將他們永恒的鎖在了這狹小的一方天地中，永世不得超生。

他們從傳送門中走了出來，四人齊齊上前，一同開啟了地下這塵封多年的結(jié)界，在結(jié)界轟然打開的那一秒，只見在研究室最中央的那張桌子上，放著旱魃的頭顱。這顆被惡鬼侵染了的頭顱在察覺到結(jié)界被打開的那一刻，便猛地睜開了眼睛，雙目瞪大，瞳孔沒有焦距。

葉修深呼吸了一口氣 ，眼前閃過無數(shù)的畫面，仰起頭，仿佛當(dāng)年的血雨便會拍打在臉上，生疼的。

“不行，我絕不答應(yīng)！”葉修聽到很多一致的聲音，每一個都是在態(tài)度鮮明的反對葉修啟用禁法。

葉修抬起腿，用鞋底磕了磕煙斗，燃燒過的煙草只余火星，哪怕不甘宿命也只剩下湮滅。

葉修難得會察覺到自己有想哭的情緒，而此刻在伙伴們氣急敗壞的面孔前，葉修忽然覺得眼眶熱熱的，好像一眨眼就有什么要掉落下來。葉修強(qiáng)忍了回去，他一一掃過伙伴們的臉，最后故作輕松地聳肩道：“說得好像你們還有其他的選擇那樣。”說罷葉修還轉(zhuǎn)了個圈，“顯擺”自己戰(zhàn)斗了無數(shù)個日升月起換來的疲態(tài)。

“沒辦法就繼續(xù)肅清下去，有你們在，找到解決辦法不是時間的問題嗎？”黃少天最是沈不住氣，年輕的劍圣箭步上前，一手抓住了葉修的衣領(lǐng)，或許他本意是抱一抱這個男人，再用自己慣用的撒嬌來磨一磨，可事到臨頭，誰曾想到什么策略。“我不同意，天知道六爻門是什么狗屁禁術(shù)，你要在裏面困一生一世嗎？最后一條龍了不起啊？誰準(zhǔn)你當(dāng)英雄了？”話到末尾，黃少天的聲音中已經(jīng)帶上些哽咽。

或許正是因為所有人都清楚，這一次三界六道的混亂，已經(jīng)不是時間的問題了。他們這些上古之血的繼承者，需要付出的已經(jīng)是代價，而不是其他。

葉修笑著一根一根地掰開了黃少天的手指，最后看著黃少天濕潤的雙眸，葉修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帶都艱澀無比了。他試圖安慰其他人，“我也不一定要在待在裏面啊，以前閑來無事研究過來打發(fā)時間，說來那個時候我還是跟你一起琢磨的，文州是不是啊？”

喻文州沒有因為葉修的刻意調(diào)侃而感覺到輕松半分，“可我沒想到有一天你要以身試法。”白澤的目光深邃，猶如深海的水，拖住了人就要沈淪。他看了看葉修身后情緒低迷的嘉世諸人，再看了看身后傷痕累累的伙伴，不再言語。

葉修在藍(lán)雨面前說的這番話被第二日從戰(zhàn)場上交替下來的周澤楷和王杰希得知，可能因為時間太長，也可能因為在這之后，遇到的事情更加刻骨銘心，葉修都快要忘了當(dāng)時周澤楷和王杰希什么反應(yīng)了，葉修忘了是誰把自己打了一頓，又是誰不言不語地抓住了自己，看了一晚上的十五的月亮。

禁術(shù)確有漏洞可鉆。六爻門上的天、風(fēng)、水、山、地、雷、火、澤，八數(shù)元素為符，上定干坤，下鎮(zhèn)鬼府，門中囚龍，龍之怨氣可鎮(zhèn)壓萬妖，陣法極為霸道。在門址的遴選上須得避開所有元素所踞之地，上不見天，下不墜地，無風(fēng)不臨山，無火隔望水，長聞雷遠(yuǎn)澤，只有這樣的中庸之地才能保六爻門上八種元素的平衡。而囚龍是六爻門中最重要，卻也是最不曾過多界定的因素。禁術(shù)中只曾說得用勾鎖扣住龍的龍骨，以符鏈鎮(zhèn)住龍筋，引鬼府陰氣倒灌入體，最后以丹砂堵住龍的七竅，真正的將龍拘囿在門后的天地裏。

“只要在陰氣倒灌入體的瞬間，我將元神抽出真身就可以了。”葉修如此道，“從此不過沒了真身罷了。”不過是從此沒了真身罷了，說來不過一句話，可到底又誰能有這樣的豁達(dá)？

在施行禁術(shù)前的一晚，葉修坐在嘉世山最高的那棵樹上，一口一口地抽著煙。在葉修的身旁，三只幼小的凰鳥正用幼嫩的叫聲表達(dá)對葉修的親昵。在這最高的樹腋處，有一個凰鳥的窩，母鳥在混亂最初的時候就被其他妖類奪了性命，鳥巢裏還剩三四個幼鳥在日日夜夜地叫喚著。葉修嫌它們吵，于是每天晚上，不慣白日裏戰(zhàn)斗得多累都會跑上來，往鳥巢裏面灑一把米。

樹梢下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葉修探頭往下一看，就看到了樹梢中間露出來的陶軒狼狽的臉，葉修挑了挑眉，用腳勾住樹枝，往下一彎腰，用手把陶軒整個人都抽了起來。

“老陶，你大半夜地跑這來干什么呢？”葉修順手捏了一張葉子遞給陶軒擦汗，陶軒連看都沒看，從兜裏掏出了絲綢帕子，仔仔細(xì)細(xì)地擦著額上的薄汗。葉修一直含著笑的看著，最后把那片嫩葉子叼進(jìn)嘴裏，吹起了好聽的葉笛。輕快婉轉(zhuǎn)，就像最無憂無慮的那時候，葉修整日裏馱著小麒麟到處跑的那個曲調(diào)。

等陶軒仔仔細(xì)細(xì)地擦干汗，又恢覆了講究的陶小胖的時候，葉修才停下了吹奏。

陶軒看著葉修，這兩人不對盤有些年了，陶軒想要繼續(xù)擴(kuò)張嘉世山，而葉修始終不同意。此刻陶軒放下了對葉修的芥蒂，忽然覺得自己的老伙伴好像從一開始就沒有變。陶軒笑了笑，微胖的臉上出現(xiàn)了最初讓葉修拉他一把的憨憨又有點小精明的笑容。“老葉，我們好久沒這么好好說過話了。”

葉修笑著，把手裏的嫩葉子插在了凰鳥的鳥巢上，窩裏的三只幼鳥嗚嗚叫，好像是很滿意葉修給它們家的新造型，像一只小船揚起了帆，隨時都能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