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回答。
不是第一次了,吳邪也不生氣,繼續道:“假的有什么好看?再過兩個月,你來找我,我帶你抓。”
張起靈沒有移開目光,看著他,也許是他這些天的執著奏效了,他站起來,朝他走過來,三只狗叫起來,吳邪回頭吼了兩聲,一起啞了。他在他身邊蹲下來,道:“再來找你?”
吳邪一個勁點頭,笑道:“你來我就帶你玩。”
張起靈道:“不上學?”
吳邪道:“我可以逃——真的,很好玩,我抓魚也很厲害,我可以教你。”
看著他的眼睛,沈默好一會,張起靈的唇角似乎勾了一下。吳邪一楞神,像是受了鼓勵,緊接著道:“不騙你,我跟老癢比賽,他抓的都沒有我多。”
張起靈瞇了瞇眼睛。
吳邪來了勁,笑道:“四阿公有什么好的,哪天他不要你了,你就來找我,我陪你玩,我肯定比那幾朵云有意思。”
他不記得張起靈做了什么回應。
后來幾天,他也不怎么坐臺階了,會過來看他逗狗。于是寒冬臘月,他也很早起床,每天的盼頭就是盡快把作業做完,到院子裏跟張起靈說話。
“你也上學嗎?”他問張起靈。
他點頭道:“在上海。”
吳邪道:“那裏很漂亮對不對?有很多好東西?”
張起靈想了想,道:“不好。”
吳邪問哪裏不好,這次他沒有多想,說沒有長沙好。吳邪又問為什么,他說這裏可以抓魚和蝦。吳邪又說,魚和蝦能比上海好?他又不說話了。安靜良久,吳邪道:“那以后我能不能到上海找你?我還沒去過。”
張起靈搖頭說不行。吳邪問為什么。
他忽然笑了——因為他問了很多個為什么?總之吳邪傻楞住了,回神時聽到他說:“目前不行。”晚霞紅得擠出水來,從空氣裏濾到他臉上,再匯入他眼睛裏,生出一條小溪。
吳邪不好再問為什么。
事實上是執著的東西終于實現了,他從枯井裏挖出了光——雖然只在電光石火間,想再看一眼,溪水已經干了。
三年后,他真的去了上海。吳老狗去世,吳三省一直在上海,辦了家銀行,越干越好了,剛好吳邪到了念中學的年紀,就活動了一番,把他接過去念書。第一次出遠門,吳一窮給他買了頭等艙票,但他還記得張起靈說的那句“不好”,在船上經常睡不著,旁邊臥鋪上睡了個胖子,一身加大中山裝,頭發刺拉拉的,很短一截,像剛冒芽的草叢,胡子更短,是剛冒了丁點頭的草叢,雜亂地插在肥沃的下巴上,說話和笑的時候草頭跟著跳舞,像隨時會蹦出來扎人一把。半夜打呼跟打雷似的,還變著調來,有時候像五音不全的人在嚎歌,這一來更睡不著了。那胖子是個自來熟,白天就把他拉到甲板上聊天,自我介紹說是北平人,在上海做生意,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一句話出去能鎮住半個場子,吳邪笑道你這不是混黑嗎。那胖子也笑,道:“胖爺一只腳在黑水裏。你不懂,官路走不通,也只能走黑路。這世道離經叛道得很,跟賈寶玉有一拼。今天好好的,說不準明天它就來個翻天覆地大顛覆把你往死裏玩。老百姓踏踏實實做生意混不長。”
吳邪笑道:“得了吧,你以為我小呢。”又想起張起靈的話。
胖子道:“嘿,你小子,才胖爺年齡除以二的年紀,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北邊的情況知道吧?現在這地上,不是咱中國人說了算。”
吳邪難得對不上話。
胖子又道:“別說外面來的狗不把咱當人,咱自己人又有幾個算自己人?有幾個把這塊地上土生土長的兄弟當人?”風吹過來,把他臉上肥肉的一層油膩吹淡了些,他摸出一根煙,點了火,拍了拍他的背,笑起來,“逗你玩呢,這么嚴肅?這小同志,來,給胖爺笑一個。”
白了他一眼,吳邪說:“我要根煙。”
胖子手裏一包一品香,沖他揮了揮,道:“有品位。”
結果沒給他,說他太小了。
事實上他的煩惱沒有持續多久,這個年紀的煩惱本來就是瑣碎的,沙礫一般的,一陣風過來,連帶塵埃一起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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