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砍頭

（……殺一個沒有還抗能力的人和面對面搏斗中殺死敵人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搏斗中殺人因為你是個戰士，為了你的國家戰斗；殺一個沒有還抗能力的人卻讓你感覺自己是個兇手，那個掉了腦袋的傷口血肉模糊地會經常在你的夢中出現……摘自《祖爺爺的抗戰回憶》）

鋒利的匕首已經從脖子上移開，但曹小民卻還怔怔地一動不動，任由鮮血流淌下來浸透了前襟……他的雙眼盯著那張傳單，那上面有一幅四行倉庫坍塌的照片！

“……四行倉留守的最后戰士們沒有一個投降、沒有一個妥協，他們放棄了退入租界的機會；謝晉元團長在最后時刻發出明碼通電‘中國人民抗戰必勝，中華民國萬歲’之后引爆了大堆的炮彈……”

曹小民忽然轉過身，哽咽著對身后的戰士們道：“團長殉國了……”

地上還躺著幾個槍販子的尸首，那些活著的槍販子們也還沒放下武器，但是他們卻看見國民黨軍官兵們忽然一個個流淚了！

每一個撤出來的人都會在夢里夢見過留守在四行倉里的弟兄，他們總在告訴自己這些弟兄也會有機會撤出來或者退到租界去……只要一天沒有得到他們殉國的消息，他們都活著，至少活在這些撤退出來的兄弟心中；但是消息來了，他們真的殉國了！

死去的人很壯烈，也許是軍人最好的歸宿，但是活著的人卻無法不去思念，無法不去悲傷！

“把他們綁起來！”曹小民忽然轉身一聲怒吼下命令，那些槍販子手里的幾支二十響沒有開槍，在幾十條機槍和步槍的壓制下他們乖乖就范。

入了秋的小村莊草木枯黃，那些殘存的綠意顯得凄凄清清；小村莊前邊的開闊地被難民們踐踏得一片凋零，而這一刻那些原本散居到其他遮風擋雨的地方的難民們又聚集在一起了。他們面前的一排老榆樹上綁著十四個人，十四個沒死的槍販子，有的原來就中了槍只是沒斷氣，在那抽搐殘喘……已經兩天沒見到死亡的百姓又在這一刻被提醒了他們還在戰火當中掙扎，那些本來得到舒緩的心一下子又被抓得緊緊的，壓抑得很。

“各位鄉親父老、各位同胞們，在我們國民黨軍浴血奮戰，舍生忘死的時候，有那么一群漢奸賣國賊，他們在背地里用錢收買我們的戰士放下槍讓他們回家；他們讓軍人不抵抗、讓軍人變成逃兵被追殺、讓軍人變成難民被屠殺……你們說，這樣的漢奸賣國賊該當何罪！？”曹小民的開場白并沒有贏得熱烈的響應，反應是慢慢起來的。

“殺！殺死狗漢奸賣國賊！”聲音不大，但是發出呼聲的人很多，越來越多，聲音越來越大！

“這些人，這些被綁在樹上的人就是那些漢奸賣國賊！他們這次來就是想要讓我們放下槍，讓我們不抵抗！但是他們忘了，我們是真正的軍人，我們知道自己的使命！現在，這些漢奸賣國賊被抓來了，還有他們的潛伏接頭人，大家說該當如何處置！？”曹小民看著那對姓梁的老夫妻，從外貌來看就是那么老實的人，如果不是當場從他們家里搜出來一支駁殼槍，還真看不出來他們會是槍販子一伙的。

看得出那對老夫妻很平靜——他們的兒子在前一個晚上恰好離開了村子，沒有被抓住。

“殺了他們！”“砍了他們！”……老百姓的呼聲開始強烈起來，越來越多的碎石和土塊在人群中飛出來砸向那些槍販子，被綁著的每一個人都被砸得傷痕累累，槍販子們臉上神色開始變得驚慌起來……

曹小民一口氣叫了幾個士兵出列，他們是苦瓜和兔子等曾經把自己手中槍賣給了這些槍販子然后看著鬼子追殺打死掉自己弟兄的士兵。

“這些敗類曾經讓你們蒙羞，曾經讓你們放棄一個軍人的使命；現在你們雪恥的機會到了，自己選一個，砍下他們的腦袋！”曹小民像士兵們下達了命令，他看都不看已經有一半人軟下來的槍販子們。

“不要……我們不是漢奸、我們……”有的槍販子們開始哭叫起來，但是很奇怪，那個叫韓德祿的頭領眼睛一瞪他們就住嘴了。韓德祿竟然很硬氣，沒有一句求饒。

六個士兵拿著砍刀走向了槍販子們，看得出他們竟然有些手顫！

隨著命令下去，一聲聲“喀喀”的刀砍入脖子的斷裂聲，一蓬蓬血霧升騰，那種帶著一點點酸味的血腥彌漫了整片荒野。幾個滾落到樹腳的人頭在血泊中恐怖地半張著眼睛，斷口處白白的脂肪和紅紅的肌肉在收縮的筋腱拉扯下，外翻里收形成很不規則的傷口。多次在死人堆里打滾過來的曹小民忽然覺得胃部肛門都一陣抽縮，頭腦一陣陣眩暈，他很想吐！

……殺一個沒有還抗能力的人和面對面搏斗中殺死敵人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搏斗中殺人因為你是個戰士，為了你的國家戰斗；殺一個沒有還抗能力的人卻讓你感覺自己是個兇手，那個掉了腦袋的傷口血肉模糊地會經常在你的夢中出現……祖爺爺在回憶錄中有一段描寫在緬甸戰場上奉命屠殺日本戰俘的細節，老人家浴血五年可以在炸彈的爆炸中熟睡竟然在那天晚上失眠！

不行啊！曹小民內心一陣狂呼，他想起了馬上就要到來的南京大屠殺，如果他、如果他的兄弟都以人的態度去面對人型野獸小鬼子，那些可以毫不手軟殺掉幾十萬人的畜生，他們如何對抗！？

曹小民忽然一咬牙，他要親手砍下一個人頭！

“長官！讓我殺一個！”就在曹小民下定決心向那些槍販子們走去的時候，人群中竟然撲出來一個瘦弱的年輕人：“我姥姥、爸媽、姐姐都被鬼子的飛機炸死了……長官，我要殺漢奸賣國賊！”

所有人的眼睛都被這個衣衫單薄，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弱小大男孩給吸引住了；那么多人被鬼子殺死過親人，卻只有這么一個孱弱的小青年想到以殺還殺！

每一個人，當他的親屬被無辜地殺害，他都有復仇的權利！曹小民同意了。

韓德祿在看到那個孱弱的青年仇恨的眼神時，嘴巴動了動，終于沒說話，他只是看著走上前來的大男孩。

“你們的任務就是盡量多地把那些敗兵的槍支彈藥買過來，給他們路費，讓他們脫下軍裝逃跑；總之要讓他們越亂、損失越大越好……”韓德祿的耳邊響起了出發前的命令。

瘦弱的身體，危危顫顫地走到了韓德祿面前，手有些發抖，但眼神很堅決；年輕人高高舉起了滴血的砍刀，這一刻在場的老百姓全部鴉雀無聲！

眼睛盯著眼睛，也許一輩子沒欺負過人的孱弱大男孩，銳利的眼神讓韓德祿最后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終于一咬牙，大男孩也閉上眼，砍刀高高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