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血花

（……我所知道的沖鋒是這樣的，開始大家都是步行，會在槍林彈雨中做著戰術動作晃敵人的瞄準；身邊不斷有人倒下，沒有人去救援，大家繼續前進；到了一百米以內才開始猛沖……摘自《祖爺爺的抗戰回憶》）

鬼子進攻了，向著守城的兄弟部隊，但是卻沒見到守軍還擊；放棄了嗎？死光了嗎？正在匍匐前進偷偷靠近鬼子的弟兄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們看到鬼子的部隊開始涌出戰壕，向原來國民黨軍的陣地進發。距離一旦拉遠，對曹小民他們的部隊來說就是致命的，這時的中國民黨軍人和鬼子兵在戰場上唯一打成平手的就是肉體的受彈能力——手榴彈一炸，大家都扛不住！

就在五十一師和八十八師的陣地結合部，國民黨軍竟然莫名其妙地撤了陣，主動讓出一個被鬼子切進去的口子！

鬼子的出發陣地上無數的士兵怪叫著，越過原來的進攻陣地，向著國民黨軍的防線開拔，留在原地的只有那些輜重兵和戰防炮部隊……

“轟！轟！轟！”突然，手榴彈鋪天蓋地向鬼子的陣地扔過去，兩百多國民黨軍先頭部隊，兩百個從地獄里走過來的惡鬼，軍裝外披著破爛的麻包袋從地上猛撲起來，拿著各種的冷兵器追著手榴彈的炸點向鬼子的出發陣地猛沖！

“殺！”每一刀砍在鬼子的頭臉上，那四濺的鮮血、那綻開的血肉、那崩出來的骨渣，落在中國民黨軍人的眼里不再恐怖，他們只感到快意！為了撫慰那一路上看到的人間地獄中的冤魂。殺！每一個中國民黨軍人都舍生忘死地完全不顧自身，向著鬼子兵猛劈猛扎，完全不對對手的反擊進行躲閃或者回避！

風卷殘云般的進攻，把鬼子出發陣地上的一大批輜重兵、輕炮兵和重機槍陣手殺得遍地皆尸，這些內心充滿了仇恨和死志的戰士只一次偷襲就占據了大半個原來鬼子的出發陣地！

難道這次放棄陣地是國民黨軍的陰謀？已經在最前端發起進攻的鬼子明顯無措了，他們雖然鎮定地原地結陣防御，但是他們很顯然已經被打懵了，不知該進攻還是后撤。剛剛前出到本方進攻陣地的鬼子部隊迅速反卷過來，準備肉搏的鬼子兵在來到了中國民黨軍隊身前不到百米的地方，發現這些猛撲過來的中國民黨軍人竟然很多人都是沒槍的！

“叭！叭！叭！……”槍聲連片響起，鬼子兵竟然站定了，整排列隊對著沖上前的國民黨軍士兵開火，拿著大刀片子的人潮沖擊勢頭為之一窒，然后就是一場原地屠殺：沖，沖不過去，退，退不回來……沖鋒隊箭頭上百人在轉眼間就倒下了過半！

“策策策……策策策……”九二式機槍響起來了！

那些站成排正在用輕蔑面對國民黨軍的頑強，正在比拼著最基礎的上彈射擊的鬼子兵忽然整片地倒下！——占領了鬼子機槍陣地的弟兄趁這難得的機會用奪來的重機槍對著毫無遮攔的鬼子步兵瘋狂射擊！

兩邊的國民黨軍都在工事里，鬼子在交戰場上，多好的狙殺機會！……但是國民黨軍羸弱的火力只能看著機會白白溜走，除了在曹小民這一方占領鬼子的機槍陣地上有能夠橫掃一片的火力外，對面的兄弟部隊竟然沒有任何反應！

趁著鬼子被自己側后的火力壓制，國民黨軍的先頭部隊終于撞進了鬼子戰斗群中，開始了慘烈的肉搏。已經沖進了國民黨軍棄守陣地的鬼子，看到守軍并沒有夾擊的意思，迅速布置好對南京方向的陣地防御，然后大約一千多人的部隊組成波浪式攻擊隊形開始反卷回來。

揚塵在北風中肆虐，昏暗的晨光中黑壓壓的鬼子步兵向著西邊壓過來，無數的刺刀寒光閃閃；另一邊是差不多數量的國民黨軍，軍裝外披著破麻袋就像傳說中的哭喪鬼，半數沒有了刺刀的步槍加上各種的大刀片子……兩支部隊都在迅速逼近對方，殺氣在雙方之間堆積。

……我所知道的沖鋒是這樣的，開始大家都是步行，會在槍林彈雨中做著戰術動作晃敵人的瞄準；身邊不斷有人倒下，沒有人去救援，大家繼續前進；到了一百米以內才開始猛沖……曹小民第一次參加到祖爺爺回憶錄里描述的團級沖鋒戰斗中去了。雙方在靠近的過程中就開始對射，除了進攻隊伍還有雙方側后的機槍陣地上的機槍；子彈就在身邊“嗖嗖”飛過，打在同袍身上濺起血霧，打在地上激起煙塵……曹小民不斷做著各種戰術動作晃著那些在不知何處向自己瞄準的敵人。他不知道這樣到底有多少效果，他只知道在這樣的沖鋒中生存完全寄托在運氣上。

身邊不斷有人中彈倒下，“噗噗”聲的子彈入肉聲，每一次響起都意味著又少了一個能夠回到城里的弟兄。但是曹小民不去看，不去看到底是誰中彈了，他怕那是他的老弟兄，是他不得不去幫忙救助的老弟兄！

老兵都知道瞄準那些在戰場上受傷掙扎的傷兵，不是為了殺他們，是要殺那些前去救助的人！在戰場上千萬別倒下，因為能夠站起來的機會很渺茫，繼續做著戰術動作吧，別管有沒有效……原來人在面對生死，在戰場上的槍林彈雨中腦子并不是空白的，竟然有那么多念頭轉過！曹小民在胡思亂想中機械地做著戰術動作，和大家一起冒著彈雨前進。

“沖啊！”最前方的戰士忽然發出怒吼，他們已經到了沖擊距離；這些死士又開始了奮不顧身的沖鋒。因為他們的加速，后邊的人不由自主地也開始跑起來了，可以看到前邊的兩軍已經撞在一起血戰起來。

再后邊的國民黨軍戰士開始有了騷動，很多人就想加速沖上去……“弟兄們穩住！別亂沖！……”后邊離得遠的各部的連排班長們連忙喝止著他們，然后大家依然有序地結陣前進，當然大家都不自覺的已經把走動前進變成了小跑前進。

“機槍總往人多的地方打……”“別往弟兄的身邊貼也別往他們身后躲，穿過身體的子彈一顆就能要你的命……”“戰術動作別做得太過份，要是吸引了鬼子狙擊手注意你一百條命都沒了……”老兵們，那些還在并肩戰斗或者死在各處戰場的弟兄們說過的話一段段在耳邊響起來，曹小民忽然感到身上一股熱流涌起，他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在他的耳邊忽然傳來陣陣低沉的歌聲，低沉而肅穆：“……革命英雄，國民先鋒，再接再厲，繼續先烈成功……以血灑花，以校作家，臥薪嘗膽，努力建設中華……”

啊，那是祖爺爺經常掛在嘴邊哼哼的調子，說是他一個長官教他的曲子……歌是從司徒醒帶著的那群中陸見習軍官嘴里傳出來的，很快，歌聲在邁進的隊伍中就蔓延了開去。

這是一首什么歌曲？曹小民不知道，他不知道為什么有那么多的軍人都會。歌聲讓他熱血澎湃，他憑著記憶，嘴里也開始跟著調子，輕輕吐出那一段歌詞：“……革命英雄，國民先鋒，再接再厲，繼續先烈成功……沖啊！……”歌聲忽然變成了吶喊，他們已經到了發起沖鋒猛撲的距離，前邊就是血肉橫飛的修羅場。

羅店、四行倉、邵家……一幕幕刺刀血戰閃電般在他腦中掠過，曹小民忽然完全回到了血腥的戰場上，過去的，現在的……

在拼刺刀的大戰中，沒有營長，只有普通一兵！全速沖刺！刺刀被蕩開！……不退反進！“喀！”身體交錯的一刻他的槍托狠狠砸在一個鬼子的臉上，聽得見骨頭開裂的聲音，這種聲音再也不會讓他牙磣，只會給他帶來快感！帶著快感他撲向了另一個敵人……

“轟！”身邊有手榴彈在爆炸，沖擊波帶來了眩暈和耳鼓的刺疼……“豁！”不知是誰的刺刀進入了誰的身體……“喀！”有人的腦袋被砸破了……各種的拼殺聲音不絕于耳，進入眼睛的只有紅色，空氣中到處是噴濺的血珠。濃濃的血腥灌進鼻里，冰涼的刺刀鋒貼著皮肉過去，灼熱的彈片碎石在臉龐上劃過留下了老兵的徽章……沒有痛苦，沒有害怕，只有殺，這就是一個投入到戰場上的標準老兵！

一支歷盡艱途險阻的殘師，一支只知道往自己的首都奮進的鐵血部隊，就在南京城下向侵略者展示什么叫做不屈，什么叫做悍不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