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迎福扎的一聲領(lǐng)命要退出去，錦書又出聲叫住了，對地上躺著的賢妃一笑，“您想好嘍，到底生不生？往上頭報了信兒，就算是個棒槌，你也得給我生出來。否則就是誆騙圣躬，要傳脛?wù)龋瑲㈩^的！賢姐姐，你是聰明人，金尊玉貴的養(yǎng)息著不好嗎？何苦給人當槍使？你出頭和我對著干，人家捂著嘴看熱鬧，你得勝她拍手；你落敗，她往王八殼里一縮，連塊兒油皮都不會破。你想想，這樣有意思嗎？我是干凈利落一個人，你肚子里還有皇子呢！你不為自己考慮，也為十二爺打算打算，萬一真?zhèn)撕⒆樱綍r候就是悔斷了腸子也不中用了?！?

這幾句話儼然是一劑良藥，藥到病除，賢妃要臨盆的癥候一下子就沒了。她像根捅煤堆的通條，直挺挺的給幾個精奇嬤嬤攙了起來。氣喘吁吁的半張著嘴，縱然再不服氣，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先出了翊坤宮是正經(jīng)。

“我先頭是犯混，叫主子娘娘見笑了。”她被錦書一嚇一哄，聲氣兒好了很多，語調(diào)里有惶惑，有不屈，卻不敢明目張膽發(fā)作出來。

錦書知道她心高氣傲的人，有這句也算是低了頭，見好就收的道理她明白，便仰著唇道，“主子娘娘是下頭人混叫的，姐姐怎么也這樣稱呼？罷罷，我自己也思量了挺久，你是四妃之一，好歹是有頭臉的，我不好叫你下不來臺。你且回去，過會子我打發(fā)人喊淑妃和通嬪來，寶答應(yīng)這頭是一定要發(fā)落的，到時候我自然還你個公道。”

賢妃咬著嘴唇，頗意外的看著她，她臉上恬淡，四平八穩(wěn)得讓人生妒。既然頭前就打算開發(fā)寶答應(yīng)的，卻又繞了這么大個彎子，叫她顏面掃地再見不得人，她小小年紀，心機也忒深了，怪道連皇后都栽了，這后宮之中還有誰能和他抗衡？

她不由灰心喪氣，萬歲爺著了魔，連一手養(yǎng)大的親兒子都不要了，她把個沒出世的孩子扛在頭上嚇唬誰去？

她挺著肚子蹲了蹲，“我乏累得很，就先告退了。后頭的事兒一概不管，貴主兒瞧著處置就是了?！?

錦書笑得分外明媚，“我答應(yīng)的話自然辦到，賢姐姐回去好生將養(yǎng)吧，生個白胖的大小子比什么都強?！?

賢妃帶著一干宮女嬤嬤去了，春桃嘖嘖嘆道，“主子這回算露臉了，也叫她知道咱們的厲害！她大著肚子是她的造化，要是換成容嬪，主子一聲令下，奴才拿大鞋底子扇她！”

蟈蟈兒命人收拾滿地殘骸，一面道，“容嬪忒叫人惡心，自己不聲不響的，挑嗦著別人來和主子鬧家務(wù)，最可恨的就數(shù)她！我從前聽說大學(xué)士孔豐是個德高望重的人，誰知竟生出這么個東西來！”

錦書不兜搭她們，指使邱八道，“二總管，你這會子就去請那兩位掌事小主來。”

邱八插秧打千兒去了，殿里幾個人不解的瞧著她，木兮愕然道，“主子這是什么意思？真要處置寶答應(yīng)么？”

錦書茫然看著藻井，嘴里喃喃道，“我是為她好，她在宮里沒活路，萬歲爺不眷顧，那起子歹心腸的人還要害她，不如往太皇太后身邊伺候，一門心思的過日子，強似在這深宮中苦熬。”

眾人緘默，這時遙遙有擊掌聲傳來，錦書忙帶著人迎出去，皇帝的御輦已經(jīng)到了門上。

外頭已近午正，日頭毒辣，熱風(fēng)一陣陣的撲來，熏得人渾身乏力。

她抬頭看了皇帝一眼，他除掉了臺冠，烏沉沉的發(fā)精心編成辮子束著，身上穿石青直地紗納金龍褂，腰上是白玉鉤馬尾紐帶，赫赫揚揚的帝王之風(fēng)。臉上氣色卻不太好，大約聽政惹了不痛快，下輦不多話，直朝正殿里去。

錦書遞個眼色把人都打發(fā)了，自己悶頭跟進去，暗忖他難道是得著了消息？她那么對付他的愛妃，他心里八成是不痛快了。

到底他是皇帝，天生的威嚴叫人忌憚。她小心伺候他上了須彌座，自己在一旁端茶敬獻，也不敢多看他，只瞟了一眼，便循規(guī)蹈矩的退到落地罩前垂手侍立。

皇帝擰眉端著茶盞出神，半晌才道，“你早些收拾，北方戰(zhàn)事吃緊，要提早開跋。朕……真是氣餒，韃靼蠻荒散兵，朝廷幾度出師，耗時數(shù)年耗銀論百萬，死活的打不下來。今兒大學(xué)士竟提議招安！招安？”他冷哼道，“打不下來，所以招安？朕的臉面呢？朝廷的臉面呢？何況……非等閑啊，如今斷不能招安的……”

錦書吁口氣，原來并不是為賢妃的事惱火，這之前沒人告過她的黑狀，她也放下心來了。韃靼的戰(zhàn)事她不懂，人說君憂臣辱，他這里郁結(jié)難解，她也跟著揪心的。

“主子打算什么時候出京？”她想了想，“奴才想趁著剩下的日子往清漪園去一趟，和老祖宗辭個行。”

皇帝唔了聲，“該當?shù)?，欽天監(jiān)定了日子，初三動身。明兒進講就不聽了，朕和你一塊兒進園子去?！闭f罷看她拘謹站著，不由一笑，伸手道，“怎么了？小家子氣起來，朕身上有刺？還是半天沒見不認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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