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平靜地盯著眼前的鏡，光滑的鏡面里映著她的臉，女子纖長的指節(jié)扣在木梳上，水一般的長袍自臂間滑落，堆于肘彎，露出了雪嫩纖細(xì)的臂，她一手挽著發(fā)，一手持梳自發(fā)間滑過，如扁舟淌過白銀的河。

寧長久靜靜地看著她，發(fā)現(xiàn)她發(fā)間帶著微微的濕漉。司命這般的神女無論是肌膚還是衣裳，皆是纖塵不染的，但她依舊會時(shí)常沐浴，以純澈之水滌蕩身軀。

寧長久盯著果盆，看了一會兒后，目光悄悄掠過四周，尋找有沒有果皮的痕跡，但司命顯然起得很早，將周圍的一切都打掃了個(gè)干凈。

司命察覺到寧長久醒了，但她視若不見。

昨夜他抓著自己的手，握了半夜，口中時(shí)不時(shí)說出一些奇怪的話語，這讓她很是氣惱，所以等寧長久夢魘平復(fù)之后，她便破例用天河圣瀑與幽谷深泉之外的水滌蕩了一番身軀。

寧長久才想說話，便聽司命問了起來：“你和柳希婉是什么關(guān)系？”

寧長久一震，小心翼翼地問道：“我……我晚上說什么了嗎？”

司命目光一瞥，掃了一眼他的臉，唇角傾起，冰眸間泛起了失望之色。

她此刻幾乎篤定，昨夜寧長久做的是春夢了……這萬妖城妖精眾多，他們與山林間穿行了許久，或許是沾染了什么不為人知的邪穢之物，勾起了內(nèi)心深處的夙愿……倒不算什么大事，只不過紫庭境巔峰還無意沾染這個(gè)，說出去總是丟人的。

更何況……他的夙愿竟然是……

司命瞇起了含著蔑然之色的狹長冰眸，她的舌尖輕抵唇瓣，緩緩掃過，柔軟的唇兒染上了水潤的珠光，她似笑非笑地看著寧長久，道：“你做了什么夢，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么？還來問我？是……心虛了么？”

寧長久低著頭，靠著床壁，手輕輕壓著腦袋，回憶起了昨夜的夢。

夢中他回到了不可觀里。

不可觀籠罩在幽暗的夜與淺淡的光中，他立在觀前向下望去，大河鎮(zhèn)上，花燈緩緩飄起，飛上夜空，成了寒月玉殿中的點(diǎn)綴。

一切都和當(dāng)年一樣。

寧長久意識到自己是在夢中。他許久沒有做這樣的夢了，所以他也并未急著醒來。

接著，他仰起頭，三萬頃瓊田之間，玉鑒高懸，那襲熟悉的青絲白衣在眸中載沉載浮。

“師尊……”寧長久心中一凜。

卻見師尊在月光中婆娑縹緲的身影緩緩立起，她似是立在一面銀色的戲臺上，于玉霄蟾宮，折桂為劍，輕盈轉(zhuǎn)身。

“師尊……”寧長久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想不起她的名字。

心魔！

他立刻意識到了。

當(dāng)初紫庭境的心魔劫里，他的心魔是九嬰。但他知道，他真正的心魔永遠(yuǎn)是前世那個(gè)月圓飛升之夜，是觀中之門洞開，師尊持劍而出，一劍斷其長生飛升之路的畫面。

但心魔劫映不出真正的隱秘之事，故而選擇了九嬰。

難道……這是自己邁入五道的契機(jī)！

寧長久心頭一震。自己雖已在紫庭巔峰，但這一抹契機(jī)依舊來得太過突然，玄之又玄的感悟在識海騰起，他心中一凜，在師尊拔劍轉(zhuǎn)身之際，他亦拔出了背后的劍，神色肅然。

既然是心魔。

既然是夢。

那我便順手于夢中斬心魔吧！

這個(gè)念頭才起，他體內(nèi)的靈力立刻沛然難擋地爆發(fā)了出來，掀起了山呼海嘯之鳴，振動(dòng)的衣袍炸起雷鳴之音，飛卷的長發(fā)舞如狂驟之風(fēng)！

這種力量……寧長久握著劍，霍然抬頭。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回到了前世境界巔峰之時(shí)。

這是五道之頂，半步傳說！大道近在咫尺！

寧長久感受著體內(nèi)的力量，他自信，他只要握著這柄劍，便可斬破一切心魔！

少年拔劍，于雷霆震響中破空而去，斬向了月亮。

結(jié)局亦是可想而知的。

寧長久與司命一樣，被賦予了超越巔峰的力量，卻依舊被月亮中那道影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數(shù)個(gè)時(shí)辰之后，寧長久單膝跪地，喘息著拄劍，他艱難抬頭，盯著那道身影，宛若回到了前世，絕望中幾乎握劍不穩(wěn)。

打不過師尊并不絕望，無法戰(zhàn)勝自己的心魔亦不是真正的夢魘。

最可怕的是……

木門與地面的摩擦聲在耳畔響起，那是觀門洞開之聲。

寧長久回首望去，那是令他心神顫栗，頭皮炸開的一幕！

觀中的弟子走了出來。

可最先走出來的……竟是趙襄兒！

襄兒穿著一襲他從未見過的紅裙，精致的面容說不盡的秀氣與仙意，繁復(fù)盤編的墨發(fā)間，冠如纖金，更將她的氣質(zhì)襯出了威嚴(yán)與神圣。

她走下階梯，紅裙曳地，微仰螓首，黑白分明的眸光里，卻只映出了月亮。

接著，墨發(fā)白裳，腰佩古劍的清麗身影從她身后走出，女子容顏柔美清冷，姿影窈窕娉婷，如瑤池之蓮，又如蒼勁之劍，如玉如虹。正是陸嫁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