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大朝會上，樂蘊終于現(xiàn)身了，金殿輝煌，龜鶴口中吐出的裊裊御香彌漫在殿上的皇帝與殿下的樂蘊之間，皇帝垂眸，努力地想看一看她，卻連樂蘊的身形都看不清楚。
百官在這異常的寂靜中，在太監(jiān)一聲“退班”的吆喝聲裏，魚貫而出。樂蘊邁出大殿時，皇帝遞了個眼色，劉德立即跟了出去，在樂蘊即將下階時，喚了一句：“樂大人。”
樂蘊身形一頓，蒼白的臉上，往日的一雙清透眼眸茫然地抬起，劉德卻覺得這一眼幾乎讓人心驚膽戰(zhàn)——那茫然之中，凝結(jié)在幽深空洞中的陰冷顏色，在晨曦的柔暉裏，沒來由地讓人一寒。
皇帝將召見樂蘊之處設在了勤政殿后，宮人將擋風的厚棉簾掀開，樂蘊在門口跪下請安，皇帝道：“平身。”
樂蘊便依舊如常地謝恩起身，皇帝抬手，兩個宮人上前，跪在地上替樂蘊除了鶴氅與鞋履，堂上鋪著厚厚的絨毯，踩著也不覺得涼。
皇帝屏退了宮人，最后一道棉簾放下時，還未走遠的宮人忽然聽見裏頭極沈悶的一聲：“去衣。”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下去，好在被人扶了起來，那宮人抬眸道：“清渠姐姐……”后者示意她噓聲，那宮人會意，乖覺離去。糊了明紙的窗，從外頭看不真切，燭火將人影打在上頭，被窗格撕裂得詭異。
她凝眉，轉(zhuǎn)過身去，只身走入冰冷的天地間。
沒有人在意，沒有人敢在意。
皇帝一動也未動，就那樣故作慵懶地坐在榻上，自然袍下的手早已抖的得厲害。樂蘊解開官袍，中衣，中單，最后褪下單薄的裏衣時，皇帝卻似先忍不住了一般，低聲道：“冷，穿上吧。”
樂蘊道“是”，又一件件地穿戴整齊，自始至終，淡漠得仿佛只是在旁觀，甚至比旁觀者還要淡漠，沒有半分心緒起伏，或者說，頗有心死的意味。
皇帝第一次不知該如何啟齒，她原以為，樂蘊會鬧得厲害，會尋死，再不濟也是會來問自己一句為什么……可樂蘊非但沒有哭鬧，甚至一如尋常的沈靜，但那沈靜才最讓人驚慌。
皇帝忽然不敢直視那層裏衣下的身體，萬一是傷痕累累的模樣，她又該如何面對樂蘊呢？
她坐擁天下，卻連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的勇氣都沒有。
樂蘊沈默地系好衣裳，垂著眼睫，等待皇帝的下一句話。
皇帝思忖許久才開口道：“快到年下了，今年朕恐精神不濟，許多事，要你與崇徽商議著去做。”
樂蘊道：“臣遵旨。”
“前些日子，你病著……朕派人去看過你。”
樂蘊抿著唇，先叩謝了一遍天恩，才起身道：“府上家奴不知分寸沖撞御使，臣已訓斥過了。”
“無妨。”皇帝囁喏著唇，終是忍不住道，“你……還好嗎？”
冗長的寂靜裏，樂蘊說不上是心悸還是心痛，但原本死寂一樣的心，還是微不可察地為皇帝這句話牽動。樂蘊緩緩抬起眼簾，對皇帝慢慢露出蓮花初綻般無可挑剔的笑容：“謝皇上關(guān)懷，臣很好。”
皇帝的神情再度動容，她忽然感覺到恐慌，似乎有什么東西如流沙逝于掌中，她一握，反倒流得更快了。
她想，她應當對樂蘊說一句，對不起，哪怕言語的蒼白和無力，根本無法彌補那些傷害。
但樂蘊應當能夠理解她的苦衷，有些事，連皇帝自己也要忍受委屈去割舍，她對不住樂蘊，但并不想與樂蘊就此了斷。
“阿樂，朕很多時候為了一些事情，不得不犧牲……”
樂蘊緩緩抬起眼簾。
“皇上。”就在此時，清渠忽然在外道，“永福郡主與柳侍中求見。”
樂蘊無聲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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