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金起范走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李東海送他到火車站。兩人在候車室外面站了一會兒，起范拍拍東海的肩膀，算是告別。

背包單肩挎著，回過頭，本來沒指望看到什么。可是李東海居然還站在候車室的淡藍色玻璃門外，見他轉(zhuǎn)過來，懶懶抬起右手，揮了揮，臉上掛著淡淡的笑。

拜拜。

再見。

一轉(zhuǎn)身才知道還有很多話沒來得及說。金起范坐在火車上，看著窗外的景物開始向后移動，手指不自覺地摁亮了手機屏幕。還可以給他打個電話，可是，要說什么呢。自嘲的笑笑，還是就這樣再見吧。

想想和他認識的這兩年，好像也就是平平淡淡，但又總覺得每天都有大事發(fā)生。那些好的壞的，神氣活現(xiàn)的，亂七八糟的，吵過架動過手，說起來也牽過手接過吻。也許這裏面對于李東海來說，沒有哪一段意味著愛情，但是對金起范來說，幾乎全部都是。

那時他們沒有戀愛，但那時，他愛著，就足夠。

一個半月后，李東海回了學(xué)校。因為大三要搬回老校區(qū)，大家都提前回來收拾東西。兩個大編織袋，一個網(wǎng)兜，裝來裝去，竟然也就那么點。樓下在吵吵鬧鬧地排隊上車，箱子袋子遍地堆著，李東海從四樓窗口往下望，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剛進校去軍訓(xùn)的時候。那時候也是這么大包小包衣服水壺、嘻嘻哈哈坐車出發(fā)的，那時候大家剛認識卻也勾肩搭背親親熱熱，那時候……

那時候，他跟金起范一點都不熟，真的。只因為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太過驚悚，以至于印象深刻銘記在心。那張冷冷的包子臉，黑框眼鏡，因為自己動了他的書不悅的皺眉，別扭了半天終于跟自己握手的拽樣，為什么那張臉記得最清楚。那樣的神情后來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后來的金起范總是淡淡笑著，眼睛彎彎的，無奈的時候就去扶他的眼鏡，大笑的時候晃著一口白牙。

金起范，三天前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了美國。

“東海收好了么？要往樓下搬了！”小以在門外喊。

“好的！來了！”東海大聲應(yīng)著，兩腳把編織袋踢出門外，關(guān)門前回頭再看了一眼。

屬于金起范的那塊地方干干凈凈，他辦完簽證就把東西全部搬回了家。淡綠色的窗簾還搭在他的椅背上，以前被他拿來擦過桌子。時光似乎靜止了一刻，一切都回到原點。從頭到尾沒有他也沒有他，不過，多了段回憶。

沈重的防盜門咔嗒一聲合上。轉(zhuǎn)身，是一段新的旅程。

大三是大學(xué)生活的分水嶺。前兩年你可以盡力的玩盡情的瘋，但如果到這時候還不清醒，那就等著完蛋吧。

李東海也是在一夜之間醍醐灌頂?shù)摹Ｕf不上什么重塑理想規(guī)劃人生，只是他在他爸病床前忽然就明白了，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要是他爸就這么沒了，他以后賺再多錢干再大事業(yè)也沒有用。有句古話叫什么來著，“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李東海怕了這句話。

所以趁現(xiàn)在，把該干的都干了，不要給以后留下遺憾。

上課不再遲到，坐第一排，積極回答問題。作業(yè)認認真真，小組項目盡心盡力。大三上發(fā)了狠過了考第三次的英語四級，大三下居然也就不太費勁的把六級也過了——當(dāng)然分?jǐn)?shù)是低了點。學(xué)生會那邊更加賣力，老師同學(xué)關(guān)系都處得好，換屆就做了學(xué)院的團副。大賈在寢室高喊“東海發(fā)達了”，小以接一句“我們發(fā)財了”，搞得李團副哭笑不得。對了，因為都選了人力資源專業(yè)，他們?nèi)齻€還是住一個寢室。

一天，他們仨在學(xué)校南門外面逛，看見路邊一個賣寵物的小攤，人氣頗為旺盛。大賈看見小狗就挪不開步子，東海卻一眼瞧見了旁邊的天竺鼠。那只小天竺鼠長得很有意思，眼睛周圍細細一圈黑毛，跟戴個眼鏡似的。大賈跟小以正在打賭那圈黑毛是不是畫上去的，回頭就看見東海手裏拎著個骨碌碌轉(zhuǎn)圈的籠子，那只眼鏡鼠在裏面跑得可歡。這倆來勁了，主動捐獻外套包裹籠子，調(diào)動宿管阿姨以便把小鼠偷渡進宿舍。回到宿舍安頓好，問東海給它起個啥名兒啊，東海壞壞一笑，“起范”。甲乙兩只笑倒在地。

不知道這時候，大洋彼岸的那個人有沒有打噴嚏。

這只名叫“起范”的天竺鼠在宿舍享有正式舍員的高級待遇，也就是東海他們吃啥它就吃啥。不過跟真正的金起范同學(xué)一樣，起范鼠同學(xué)有著健壯的身體剛強的脾胃，吃什么也沒把它給吃死，還每天在籠子裏跑得歡快。它給同學(xué)們帶來的歡樂是無窮的，就連大賈都感嘆說，每天起范起范的叫著，還真像起范沒走一樣。

李東海在這時候，回過頭瞟了一眼宿舍第四人的床。

真能像沒走一樣嗎？

這天，各院系團副學(xué)生會主席聚會，李東海喝得醉醺醺地回來，趴在桌子上紅著眼睛發(fā)呆。甲乙他們生怕他要吐，都醒著嚴(yán)陣以待。等了一陣他倒是沒吐，開始嘰嘰呱呱說胡話。雖然吐詞不清語句不順，但還頗有點邏輯，甲乙覺得好玩，就來逗他酒后吐真言。開始還真是問他啥他都說，幾歲尿床幾歲打架暗戀過幾個女孩還是不是處男，可問到現(xiàn)在心裏面喜歡誰的時候，這家伙就死也不肯開口了。甲乙正覺得沒趣，忽然聽見他騰的一下跳起來，指著“起范”的籠子大聲喊道：“你說！你到底回不回來？！你到底回不回來？！！！”聲音大得可以叫醒整棟樓。小以嚇得連滾帶爬要下床捂他的嘴，他又咚的一聲癱回椅子上，嘴裏喃喃念著“回來，不回來”。

世界終于安靜了。只是可憐的起范鼠同學(xué)受到了驚嚇，一連在籠子裏跑了五十圈。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