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山頂聳入云霄，稀薄霧靄在月輝下著紗白。

宣楚之趕到山頂的時候，正好瞧見少女雀躍著從蔥郁草叢鉆出，手中捧著一朵花， “找到了?！?

隨著聲落，白如雪的花瓣以極快的速度變成了紅色，少女姝麗的小臉上笑容僵住，錯愕的看著手中糜紅的花。

宣拙訾卻不在意，他本就不是真為了這花上山的，只是覺得少女有趣，他呵呵一笑， “本王估摸著宴席要結束了，玩夠沒，時候不早了，玩夠了隨本王回去?！?

“不。”無霜過于認真的神情讓宣拙訾唇角的笑一滯，他不動聲色掃過四周，折扇往一個方向指了指， “你去那邊摘，那邊野花漲勢好?！?

無霜順著他的方向一瞧，那處沒有高大植被遮擋，山壁上果然生長著許多野花，正在月光下盛開。

趁著少女跑向遠處，宣拙訾不知何時摸出三枚金針并于指尖，而一向玩世不恭的臉上少有浮出殺意，他一動不動凝視著密林深處，那裏不漏月輝，漆黑如墨。

不聞蟲鳴，不見風拂，忽而之間，山頂一片沈寂。有兩個人幾乎不約而同一聲嘆息。

無霜蹲在花叢裏，認真摘下雪白花枝，下一瞬，白花再次在她手中幻成紅色。

她抱著雙腿，精巧下巴搭在膝蓋上，不掩失落。少頃，她拔下一支發簪朝著花的根莖深處扎去，連扎數十下，根莖松動。

無霜小心翼翼輕握花莖，連根帶泥拔起，這次，雪白的花果然沒有再變成紅色。

后頸冷風襲來，少女還算機警，花抱懷中往草叢中一滾，刀刃切斷一縷發絲，破空落下。

只是，茂密草叢之后，是不為人註意的嶙峋峭壁。

無霜心下一驚，身體陡然失重急劇下落，而因為猛然受驚，她的心臟不受束縛得凌亂跳動起來。

因為心跳過快，窒息感和失重感一同而至。這處峭壁狹小，這類峭壁往往形成峽谷，也就是所謂的一線天。

從這裏落下去，無霜對于自己的結局幾乎認命，只是有些忿然得罵一聲“臭郎中”。

但是她很快發現，她被擁入一個懷抱裏，人也并未再往下墜，在失去意識之前，她看到儒白人影擁著自己進了一處內凹的山洞。

山洞裏漆黑一片，夜月被遮得漏不進半點光亮，只有洞口處一捧清輝。無霜闔上雙眼，徹底陷入黑暗。

漫長的幾息之后，眼睛終于適應洞穴中的黑暗，隱約可視物。最先映入眼底是的少女緊緊抱在懷中的花，于黑暗中白得耀眼刺目。

宣楚之一只手臂攬著無霜，另一只手臂脫下自己外袍鋪在潮濕冷硬的地上，后把她小心平放在地面上。他想把花從無霜懷裏拿出來放在一旁，無奈少女抱得緊，他試了兩次放棄。

他又從袖中摸出一個白瓷瓶，倒出一粒黑色藥丸塞入無霜口中。做完這些，他盤腿坐下，于黑暗中靜靜註視著緊閉雙眸的女子。

先前昏睡數月，并非不能蘇醒，只是他淪陷在一場夢裏，于夢中走過半生，那半生，他隱忍謀劃，以天下為局，所有人皆可為棋，皆可棄，夢過于真實，結局過于慘烈。

醒來之后，他曾誤以為百花宴上少女撲向自己的舉動是出于不同常人的情意，但是方才，他目睹少女為自己的兄長采摘草藥時，臉上的笑容誠摯明亮，他似乎明白了，她并非心悅于他，她不過是本性至純至善。

宣楚之苦笑一聲，笑自己自作多情，可是他又甘之如飴，甚至為此不惜與母親決裂，放棄十多年的隱忍謀算。

少女如燦燦天光，讓他不由自主想要靠近。

這大概就是少年人的意氣使然吧。宣楚之想，如若晚幾年遇到她，自己所謀盡在掌中，少年人的銳氣褪盡，他大抵會真如夢中所見，傷及她的性命。

還好，那是一場夢。

藥丸在口中融化，熟悉的苦澀，是滄家煉制專門針對她心疾的藥。隨著藥液入腹，凌亂跳動的心逐漸平覆，無霜睜開眼睛，入目是無盡的黑暗，以及黑暗中清淺綿細的呼吸。

視力受阻的時候，嗅覺和聽覺總是格外敏銳，無霜聞到安神香的氣味，和尋常安神香又有所不同，額外添了一道梔子花香。

這是宣楚之慣用熏香。

“你怎么會在這裏?！毙褋砩磉吺亲畈幌惨姷降娜耍瑹o霜語氣不算和善。時隔半年，怎么又和這人一起落到這般境地。

話剛說出口，嘴突然被捂住，對方沒有回應，身體頃刻壓過來，將她壓在冷硬石面上動彈不得。

無霜愈發不悅， “嗚”一聲從齒縫裏逼出，頃刻，一道黑影自洞口掠過，無霜立即噤聲不再掙扎。

黑影自洞口晃過，來人雙腳倒掛在洞外凸起的石塊上，身體倒懸往動裏張望。

洞口狹窄，鋪著稀薄月色，再往裏漆黑一團，什么都看不到。

宣楚之的手覆在無霜臉上，無霜瞪大圓圓的眼睛，以眼神示意他無須如此，她極力放緩呼吸，如果可以，她甚至想連心跳一起放緩。

“有何發現”

倒掛在洞口的黑影沒有回應。

“下洞裏看看?！绷硪粋€人道。

懸掛著的身體在洞口落下。

外邊至少兩人，無霜不知道宣楚之是不是他們的對手，只是如遇危險，他肯定會舍棄自己逃命，思及此，無霜一把拽緊宣楚之衣料，意思明顯，休想獨善其身。

無霜感覺宣楚之的身體微微一僵，接著唰得一聲，一陣黑影撲簌簌貼著洞穴上壁飛出，逼得洞口的身影倉皇后退，卻是躲避不及，臉上猝不及防被鳥抓出幾道血痕，再維持不住平衡，連帶著碎石滾落下去。

同伴跌落山谷，另一人倒掛于洞口，拿著一個火折子在洞口處晃了晃，因為方才變故，讓他不敢再擅自進洞，他借著火光往裏邊張望少頃，終于喊了一聲， “撤!”

果然不止兩人。

聽著腳步聲遠去，無霜松下一口氣，她屈膝猛地撞在宣楚之腹部，宣楚之受痛，一聲悶哼，終于松開無霜重新盤腿坐下。

無霜很是嫌棄，用袖襟狠狠在臉上擦過，黑夜中，宣楚之素白的臉上有幾分難堪，卻無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