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霜瞪了瞪眼睛，註意到她被束縛手腳，躺在馬車內。馬車正在飛快行駛著。
“你想問現在是什么時候”男人笑著， “今夜是你們云海的拜月節，不過……”他遲疑著，凝眉掀開簾幕往窗外看， “此等月色，你們云海貴胄們大概是無暇欣賞了。”
距離無霜被綁走，過去了五天。這五天裏，北離金王帶著昏睡的無霜白日躲藏，夜間趕路，終于在拜月節這一天，距離北離越來越近了。
“你是北離金王。”無霜以肘撐著艱難坐起，終于尋著間隙開口， “你為何這般慌張逃命。”忽而她意識到什么， “你刺殺皇帝陛下不成，這才急于逃命 “
一切都依照上一世在進展嗎。無霜莫名心慌。
金王搖頭， “本王可沒殺他，是他自己撞在我刀上的。我不逃，等著被抓嗎。神女莫怕，待回到北離，你我即刻完婚。”
完婚無霜正要開口，金王忽而凝重神色，盯著窗外的夜空，驚駭道: “月落變成紅色了!月落變成紅色了!”
無霜比金王更加驚駭，她隨著金王的視線望過去，正看到皎潔月華在頃刻之間紅如泣血。
蒼蒼夜幕上，一輪紅月，華光刺目。
無霜的雙手被反捆在身后，此時，她的手指緊緊攥著捆在手腕的麻繩，指甲陷進肉裏，滲出血絲，她卻毫無知覺。
紅月，她死的時候，云海也升起一輪紅月。
這一刻，她開始害怕。
被北離金王綁走，她不害怕。再見紅月，她害怕了。天降異象，她不知道會發生什么，這種對于未知的恐懼來自弱小力量的無能為力。
金王察覺到她神色的異常，道: “我們北離巫醫曾說，天將紅月，那是有人逆天命而為，天神降下的示警。”
無霜不為所動，仍舊凝視著窗外漫天華光。
“啟稟殿下，前邊是一片杏樹林，穿過杏樹林，就到北離境內了。”趕車侍衛稟報。
杏樹林，無霜趴在窗欞上，死死盯著一棵棵枝繁葉茂的杏樹自眼前急劇后退。風聲灌入耳朵裏，漸漸的，風聲之中開始響起兵器相交的尖銳刺耳聲，有血腥氣被風吹散在夜色裏。
無霜心中警鈴大響，她屏息凝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喊殺聲依然在，血腥氣也依然在。
沒有迷幻陣，是真的有人攔路截殺。
無霜探頭往后看，只見北離侍衛一個個倒下，儒白身影手持長劍，策馬踏過北離侍衛的尸體，追逐馬車而來。
金王瞇了瞇眼，彎月長刀緩緩出鞘，擦出冷冽聲響， “天璣朝的洬陽王，那個不被重視的皇子。”
金王似乎冷笑一聲，喝停馬車，他把無霜留在車廂內，下車之前，甚至用長刀挑開了捆住無霜手腕的麻繩，自負得咬牙道: “沒有人能從本王的彎月刀下帶走你。”
而無霜無暇理會他的傲慢和自負，她正陷在自己的夢魘裏，如墮入泥濘深淵，苦苦掙扎著。
杏林深處，紅色月華折射出兵器冷冽鋒銳的刃，兵器刺穿血肉的聲音被夜風吹散，唯有愈來愈濃郁的血腥氣像一個蓋子，把諾大杏林籠罩其中。
華光穿透枝叉抖落斑駁的影，無霜眼中的杏木在氤氳紅光裏陡然化成一棵又一棵桃花樹。
她呆坐在馬車裏，隔著車窗往外看，錯落樹影下，是交手的人在搏命廝殺，而這般景象終于撬開她刻意塵封的記憶，凌亂又混亂的與當下重迭在一起。
亡命追殺。你跟我回山谷吧。蓄謀已久。
她的阿爹阿娘呢
想起來了，被困在破軍陣中，破軍陣，須以命祭之，以命祭之。無霜仿佛被抽離神志，跳下馬車繞著幾棵杏樹漫無目的的走。
不遠處那場廝殺終于在銀劍貫穿中年男人的心臟之后，徹底落下帷幕。樹林再次恢覆寧靜。
儒白人影抽出長劍，大步跑向無霜，他緊緊把女子抱進懷裏，附耳低聲呢喃， “歲歲，歲歲，我終于見到你了，歲歲。”
他一聲聲輕喚，就連呼吸都不敢重了，仿佛這是一個脆弱的夢境，一不小心就會驚醒夢中時刻。
懷中少女聞聲，猛然抬眼，死死望進那雙桃花眸底。
“是你!”無霜的眸光緩緩凝聚起鋒銳的芒，她的聲音跟著身體一起顫抖，紅月不是她的噩夢，他才是。
“是你!”喘息開始變得紊亂，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扼住她的喉骨，她體驗到瀕臨窒息的死亡之氣。
她以為她重生了，人生可以重新來過，可她仍舊被困在那場夢魘裏。
“為什么是你。”無霜大口喘氣，水霧彌漫雙眸，淚珠順著臉頰滾落， “你為什么會來!為什么你會過來，你放過我好不好，放過我好不好。”
感受到懷中女子的掙扎，但宣楚之不愿意再放開手臂，她死去的這一年裏，他日日夜夜祈求的，不過是再見她一面，向她道歉，向她懺悔。
他以帝王之軀日日食齋跪佛，只求于夢中再見到她。
然而一次又一次的夢境裏，他策馬夜奔穿過杏林時，看到的都是他遲來一步女子倒在血泊中的影子。這樣的噩夢折磨著他一個又一個晚上，讓他痛不欲生。
他被迫一次又一次目睹心愛之人在自己眼前死去。
即便是這樣的懲罰，他也甘之如飴，至少能再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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