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疑蹤

冬雪霏霏，唐宮的雪景最具江南的韻致。父皇留下的簡樸宮院，早已被我下令修葺一新，眼下重門飛檐，積雪皚皚，明黃殿瓦、赤色宮墻，都帶上濃濃雪意，清幽之外自有宏麗貴氣。我自己打了把明黃油紙傘，擁著紫貂皮的風(fēng)裘，領(lǐng)口、下擺處均是上好雪狐毛，暖和又華貴。我乘夜悄悄來到偏殿集賢殿的殿角，這裏離百尺樓很近，卻又是個清靜所在，我打算聽完了有關(guān)地道刺客的匯報，立即從地道去燕云館。

李寧安早就等在那裏。

“圣上，您畫的那張畫，惟妙惟肖，小的已經(jīng)遍示全宮，結(jié)果，就查知了一件事。”

我蹙了眉頭，說道：“刺客到底出自何處”

李寧安握了我左手，寫個“王”字。我大驚，難道刺客是王延政派來的

李寧安神色凝重，慢慢搖了搖頭，說道：“不是。此人是王修容沈星宮的侍衛(wèi)，侍衛(wèi)中許多人都見過此人。”

“王星兒……不可能，她是個出了名的老實人。刺客絕對不是她派的。”我說著，轉(zhuǎn)頭往百尺樓走去，飛雪模糊了我的視線，“哎，疑點(diǎn)不少呢。咱不著急，你也別在明面上查，我倒要看看，他們要干些什么!”

聽李寧安提起星兒，我驀然想起，我已有七八個月不曾見到她的面了。一時心裏有一陣?yán)⒕危芸煜氲蕉ㄔ粕眢w有恙，我想我沒法兒分身，只得吩咐寧安：“寧安，你去叫人給每個嬪妃送一份冬炭，皇后那裏，送個雙份兒吧。”

李寧安看了看我，沒有應(yīng)承，忽然單膝點(diǎn)地，沈著臉奏道：“皇上，寧安自打十六年前跟了您，可曾半點(diǎn)忤逆了您如今，您委任我為后宮都總管，寧安只好大著膽子，跟您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了——”

他要說什么，我心裏頭隱隱有數(shù)。“別說出來，我問你，你是給誰當(dāng)說客的是曼曼、小鐘還是玉涴”

寧安道：“皇上，寧安對您的忠心，皇上是最明白的。皇上對定云仙師的心思，也是寧安看得最清楚。可皇上若專寵一人，恐怕也會積怨于一人吶。當(dāng)年，那孟娘娘……”

李寧安一句話，扎了我的心，我道：“罷了，今日便去看凝煙吧，你，還不起來!”

李寧安一鼓腦爬起來，朗聲道：“輿轎上來，起駕昭陽殿！”

我坐上輿轎，冒雪來了昭陽殿。小鐘手裏提了個風(fēng)燈，已在殿門口等我。我挽了她的手，一齊進(jìn)宮。凝煙喚了七歲的從嘉兒與我同食小宴，上來香烤鹿肉、松茸鮑盅、野菇香芹、時令鮮藕羹、鰣魚香鍋一品，配梨汁甜粥一份。

人多了便免不得要比較。我在定云處，向來不曾有過如此待遇。按說，據(jù)馬道長和潘易以前閑談時說的，定云的廚藝遠(yuǎn)勝于將門后代的鐘凝煙。可事情并不在于誰會做與不會做，關(guān)鍵是她倆誰懂得讓我高興。小鐘樣樣事情都順著我，要我吃好喝好，并時時敦促我做個明君;定云呢從來不奉承我，不管我的吃喝，卻窺破我的內(nèi)心，我有什么心事，總是瞞不住她的。

從嘉小小的年紀(jì)，用枯墨畫幾筆雪中瘦竹已經(jīng)有模有樣的了。我不免夸讚道：“六兒確實出色，長大定有出息。”

鐘凝煙的大眼睛眼波柔媚，拉了我的手道：“希望從嘉以后能給皇上分憂啊。”

我自己解了包著布的那只手，把從嘉拉到膝前，微笑道：“小六啊，你要學(xué)點(diǎn)武藝，將來一定大有作為。若有什么不懂的，去問你二哥宏茂。哦，你大哥弘冀也不錯，聽到?jīng)]有”

我故意把老二宏茂說在前頭，意在暗示凝煙，我有點(diǎn)兒瞧不上一味尚武的老大，更愛蕓蕓所出，文武出類拔萃的宏茂。

凝煙是個聰明人，聽了這話，叫過嬤嬤，帶了從嘉出殿休息，自己便與我坐在正殿，喝著白茶。熱茶熱氣飄散，鐘凝煙頭飾簡樸，身上穿了灰鼠毛領(lǐng)明黃八寶飛鳳棉褂，下配同色厚質(zhì)長裙，她吹氣成霧，閑閑吹了吹手中茶水，回手遞給我，才柔聲細(xì)語道：“老大已經(jīng)送在軍中歷練，臣妾想，將來一定有出息的！”

我心裏得意，但心裏還想著宏茂更好，所以傲然在正中御座上坐了，擱了定窯瓷杯，我兩眼熠熠放光，揚(yáng)聲道：“我唐國的皇子，個個有出息！”

鐘凝煙端莊中帶了難得的溫柔，“是啊，皇上與臣妾都還年輕呢，臣妾還想為大唐，多添幾個出色的皇子。”

我含笑擁了凝煙入帷，可心裏卻生了莫名的負(fù)罪感。終是在溫香軟玉裏白白蹉跎了半夜，搪塞道：“我有些累了，容我好好睡一覺吧。”鐘凝煙心裏想來自是不悅，但也沒有轉(zhuǎn)開臉，任由我擁著糊涂入夢。

我睡到半夜，忽然有人在殿外吵嚷，我與凝煙披衣起身，見杏黃紗帳外面，立著一個太監(jiān)，依稀記得他是王星兒宮裏的喜公公。

我打了個哈欠，問道：“要死了，三更半夜何事驚駕”

喜公公跪地哭道：“回皇上，我家娘娘不行了，已回了太后，太后叫新的太醫(yī)院院判凌奉大人與寶華觀馬國師和燕云館的定云仙師，全都趕去了沈星宮，才叫小的來回皇上！”

王星兒也是我的嬪妃，還給我懷了一個不得見面的孩子，這一面也許是最后一面了，我心緒大亂，一面安撫鐘后叫她不用去了，一面胡亂穿了件龍袍便往沈星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