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珠走進小區，這條路的一草一木，她再熟悉不過了，從前的十六年，這里就是她的家。這個小區凌晨四點的夜幕清晨，她記憶太鮮明了。

走到樓下，三三兩兩夏日閑聊的爺爺奶奶，全都轉頭看著靈珠竊竊私語。

有鄰居阿姨見到靈珠，驚訝得和她打招呼。

“是靈珠嗎？哎呀，大變樣了，我都認不出來了！”

“阿姨好。”靈珠乖巧得說。

“好，好，好孩子，出來就好。你家的事……你節哀順變，都過去了，你的人生還要好好走下去。”阿姨不知道該怎么說，想安慰靈珠，又怕說錯話。

靈珠知道阿姨是好意，便大方得微笑道：“我現在很好，阿姨也請保重身體。”

“好，好。”

靈珠告別阿姨，迎著樓下的鄰居們討論的眼光，和水嵐一起走進單元門口。

走上樓，看到隔壁娜娜家，正在搬家，工人們抬著家具進進出出，娜娜看到靈珠一愣，隨即高興地說道：“靈珠，你回來了。”

娜娜小時候，經常和靈珠靈玉一起玩，但是從上小學開始，娜娜就一直上寄宿式私立學校，很少回家，長大后少女們不再像小時候那樣親密，娜娜不喜歡靈玉，感情逐漸也成了點頭之交。但是娜娜每次看到靈珠，還是很友善的。

靈珠從小最羨慕的人就是娜娜，那種被全家保護長大、不諳世事、沒有心眼兒又有點嬌氣的小女孩，念好的學校，長大出國留學，擇一個不錯的伴侶，雙方父母都幫襯著，家庭和睦，孩子可愛，人生會一直平和幸福，即使有些小波瀾，也都會歸于平靜。這是靈珠向往的人間最平凡不過的人生，對她來說，都是奢侈。

娜娜的媽媽從前也經常給靈珠不穿的衣服，靈珠十分感激。然而她從小就知道，雖然是鄰居，但是她們兩姐妹長大，和娜娜將會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生。從前，她以為娜娜會走向大多數富養女孩的光明人生，而自己和靈玉注定為生計早早進入社會打工，沒有背景沒有后盾，單槍匹馬的在這個世界努力活著喘一口氣，只是靈珠，從來沒想到她和靈玉，走上的是這種不可思議的人生，看起來，仿佛如一場穿越的夢境一般，卻又那么真實那么痛。

似乎現在，這種不同的人生，已經是定局了。

是的，她和靈玉，和這個世界的其他女孩，注定不同了。

“你們這是……在搬家嗎？”靈珠說。

“對啊，我媽說這里死了人……啊……對不起，就是……他們比較迷信，所以把房子賣了，準備換個大一點的，靈珠你不要介意，他們大人就是這樣……”娜娜撓撓頭說，怕自己的言辭傷害到靈珠。

“沒事的，我理解。”靈珠輕松得笑笑。

“誒？這位是……你男朋友嗎？好帥啊！”娜娜朝靈珠眨眨眼。

“啊，不是啦，他是……我現在的家人。嗯，我現在，被一個好人家收養了。”

“天吶，那新的家人對你好嗎？”

靈珠點點頭，微笑著說：“對我非常好，拿我當親生女兒一般，所以我現在很幸福。”

娜娜看的出來，靈珠的笑容不是當著養兄的面的客套，便松了一口氣，說：“太好了靈珠，你一直那么辛苦，現在終于過上好日子了。其實，我一直拿你當榜樣，我媽也總夸你懂事，自己掙錢還能學習那么好，說真的，以前我覺得你姨媽一家都是奇葩很過分，現在你終于脫離苦海了。”

靈珠苦澀得笑了一下。

“對了，今天早晨，郵遞員送來這個，我幫你簽收了。”娜娜從玄關的柜子上拿出來一個信封，說：“是圣義高中的錄取通知書呢！靈珠你真是太厲害了，我中考考得就不好，我爸媽要把我送到一個封閉式高中呢！”

靈珠接過通知書，感激得向娜娜道謝，并且將自己的電話給了娜娜，說：“如果你以后有不懂的題目，可以隨時打電話問我。”

娜娜高興地擁抱了一下靈珠，與她告別，娜娜發自肺腑得說：“靈珠啊，以后，你一定要幸福啊！”

靈珠的眼淚立刻就掉了下來，這句話，這種祝福，靈珠第一次聽到有人對她說。

靈珠拍了拍娜娜，含著眼淚微笑得點頭，她看著娜娜上車，看著她從車中探出頭與自己揮手告別，靈珠突然覺得，她正在跟自己的過去一一告白……

以后，真的會幸福吧……大家都會幸福吧……

如今，我也有了要守護的東西了，我再也不會是那個懦弱的小女孩了……

靈珠擰開家門，深呼吸一口，走了進去。

犯罪現場的血跡，衛鷹律師早就請專業的保潔將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掃干凈了，墻壁全部重新刷了，地面全部重新清洗了，空氣中沒有一點血腥的味道，但是，那種家具和從前家里的獨特氣味，還是一下子將靈珠拉回了過去。

明明只是離家半個月，卻好像過去了許多年。

明明自己的力量被封印了，可是卻感覺自己有了更強大的力量和底氣。

好像自己一夜之間長大了，變得無堅不摧，變得勇敢自信了。

以前的自己，好像深陷一灘爛泥中，早已經失去了反抗的心氣，如今，靈珠覺得自己，仿佛慢慢得從那灘爛泥中站了起來，拼命脫離了拉扯，邁著堅定的步伐踏出泥潭……

她站在客廳，仿佛還能看見自己單薄的身影在廚房洗菜、肖猛躺在沙發上摁著遙控器、姨媽的碎碎念、和姨夫時不時得深深的嘆氣聲、靈玉蹬蹬蹬得跑出家門。

她走進她和靈玉的臥室，到處干凈得仿佛這里從來沒有發生過血流成河的慘案，嶄新的床單鋪在她們兩姐妹的上下鋪上，那張堆滿書籍的書桌上，靈珠仿佛還能看到靈玉開著夜燈滿臉倔強得在學習。

靈珠坐到靈玉下鋪的床沿邊，說：“喏，水嵐，這就是我長大的地方，我的家。”

水嵐看著靈珠難過的表情，沒有說話。

靈珠環視四周，苦笑說：“水嵐，你知道嗎，當初在這里，靈玉知道了我跟你認識，不停得嘲諷我說我白日做夢，那時我真的覺得，我連暗戀你都沒有資格。”

“嗯，我知道，其實那天，我也在。”水嵐的聲音低沉又溫柔。

“什么？”靈珠驚訝得抬起頭。

“所以月亮說我是跟蹤狂，就是這個原因，那天我以死神的形態，送你回家，坐在那邊的窗臺上，聽到了靈玉和你的對話。”

原來那么早的時候，水嵐就知道她喜歡他了。原來在她不知道的許多個夜里，水嵐一直護送她回家。

靈珠心里一陣暖意，她淚眼模糊得看著水嵐，心中百感交集，許多往事涌上心頭，從前，她怎么也不會想到，有一天，她會和水嵐以這種方式站在她的房間。

靈珠爬上上鋪自己的床，重新俯瞰這個小房間，小時候，那滿屋復活的蝴蝶，似乎又飛回來了，靈珠看著書桌前小小的自己被蝴蝶圍繞，如今，她似乎就像那群蝴蝶一般，也重生了。

“曾經，靈玉就站在下鋪，趴在我床邊，問我會不會為了她殺人……”靈珠苦笑道，“那時，我以為靈玉在開玩笑，如果那時我知道肖猛對她做過那種事，我一定會帶她逃跑吧。哪怕真的像她說的，用我的力量去賺錢，也比她現在只能活在陰暗之中的人生要好多了吧。那時，我就那么拒絕了，還跟她講了一堆道理。靈玉在運動會扇了我一個耳光，因為我寧愿去無條件復活青云，也不愿意用死而復生的力量為她賺錢，那時，我只以為靈玉頭腦簡單，現在，我終于理解她那時的心情了，她那么要強，怎么會跟我說肖猛的事，你說，那時，她會不會是抱著一絲求救的心情在跟我商量呢？”靈珠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