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4
江明宗是在十六歲那年, 被江矩良認回江家的。
在此之前，他只是北城破落的舊井街裏，最敢拼命的街頭混混, 也是學校裏老師管不起的大佛，同時還是兩個妓，女的兒子。
對，兩個。
生母徐珍怡死于江明宗八歲那年，日落月升，很平常的一個傍晚。
那一日，徐珍怡讓他去幫嫖客買煙, 回來時, 只看見那個男人沖出家門，拖踩著褲腳, 還露出半個屁股, 慌不擇路地跑了。
徐珍怡的病已經很重了。
什么病呢，他不知道，徐珍怡沒去醫院檢查過，因為沒錢。
也許還不止一個病，手上腿上都是紅色丘疹, 頭發還一把一把的掉, 面色蠟黃，經常捂著心臟, 趴在被白蟻蛀過的木質梳妝臺前, 小聲痛喃。
梳妝臺是江明宗從垃圾場裏撿回來的。徐珍怡的身體, 就像這個梳妝臺, 慢慢地，一點點地被時間與疾病蛀空了, 外殼破破爛爛，內裏更是百孔千瘡。
徐珍怡對他并不好，常打常罵，頤氣指使的大小姐做派，使喚他打掃做飯，還老是大半夜發瘋，把他趕出家門，毫不擔心他走丟，幾天幾夜不回，也沒問過鄰居一句話。
但仍透支著自己的身體，供他念書。
也就看著嫖客嚇壞了的背影那幾秒，江明宗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畜生不如的東西。
他在門外等了陣，然后披著單薄冷清的夕光，一步步走到家門口，推開啞叫的鐵門。
門口斜對著徐珍怡的房間，空間狹小，臥室門會卡著床腳關不上，數不清撞破了幾次顛鸞倒鳳的畫面。
這一次，他平靜地望t進深處。
男人跑的時候一定很慌張，可能還絆了一跤，被子從床上被拖到了客廳。母親赤身裸，體，平躺在床上，往日沖嫖，客媚眼勾人的眸合得緊緊的，青白唇瓣半張開，無聲無息，像睡著了。
江明宗把攥皺了的紙煙盒丟到一邊，撿起被子，蓋回徐珍怡身上，還有余量思考，到底蓋不蓋頭呢？
他沒蓋。
做完這件事后，他開始收拾屋子，掃地、拖地、擦窗、洗衣服、刷廁所……平常都是徐珍怡指揮他干，他敷衍應付，從來沒有把角落都擦得一塵不染的時候，一直到凌晨，才脫力似地坐倒在母親臥室門口，靠著墻睡了一夜。
第二天，江明宗沒去上課，學校裏的老師見怪不怪，沒放心上。第三天還是沒去，班主任打給徐珍怡，無人接聽。第四天，班主任是和江明宗的朋友一塊到的。
都是舊井街妓，女們或者沒人要吃百家飯的孩子，無人照管，自動鬼混到一起，像成群的流浪狗，什么事都干得出來。
他們也是好幾天沒看見江明宗，上門來尋的。
這時，他們才知道，江明宗和徐珍怡……的尸體，待了四天三夜。
具體干了什么呢，班主任問得仔細，又觀察了下生活痕跡，得出的結論是什么都沒干。
該睡覺睡覺，該吃飯吃飯，池子裏堆著臟碗，鍋裏還有冷硬的米飯。
眾人心生憐憫之余，又毛骨悚然。
校方原本商量好，把這孩子送去福利院，后來，是徐珍怡的鄰居邱云樵主動出來，說要領養他。
其實也談不上領養，連行李都不用收拾，就在隔壁，各住各的地方。以前徐珍怡用身體抵房租，邱云樵照搬過來，再繼續付學費，留他一口飯吃。
不過對江明宗來說，還是有區別的，至少回家時，再也不用撞破男女軀體交纏的畫面。
剛開始，他甚至不習慣了。
邱云樵沒有孩子，對江明宗也是一個放養狀態，更沒關心過他的心理狀態，只用涂得像顆櫻桃的紅唇拋給他一句：“以后你得幫我買煙。”
妓，女抽不抽煙還是其次，嫖客得抽，不抽煙，就抽女人。
日子照常過，江明宗帶著一群混小孩欺行霸市，裏頭唯一的小姑娘是陶盼心，性子軟，在學校被欺負，他就揪著那小孩往死裏打。家長鬧到學校，他指著孩子父親叫全名，說他認識，還見過好多回。
誰不知道江明宗什么出身。
能給他見好多回的男人，無一例外，都是嫖蟲。
最后，風風火火討公道的一群人，從矛頭集體對準他，到對著對方，校方喊來保安都拽不開兩邊互毆的親戚們。
這么一通鬧下來，傳成街頭巷尾茶余飯后的笑話。邱云樵聽說后，置之一哂，沒發表看法，只撩了下棕色及肩卷發，唾了句“臭小子”。
有一回邱云樵喝醉了，問他知不知道你媽以前什么身份。
江明宗說知道。
又問，你知不知道你是誰的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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