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 遷怒

竺晨風(fēng)對這個答案絲毫不覺得意外。

畢竟山杏是這個時代的女子, 和離這種事于她而言是改變一生的抉擇，而她不像自己孑然一身，她要背負(fù)的不僅是她一個人的命運, 還有家人的名聲。

如果不是走投無路, 她的性格也不允許她做出這樣“自私”的決定。

山杏知道竺晨風(fēng)對自己期待什么, 她也希望自己能夠?qū)Φ闷饘Ψ胶屠钅瘜ψ约旱钠谠S, 也想“爭氣”，她現(xiàn)在低著頭, 就是怕看到對方失望的眼神。

竺晨風(fēng)見她雙手顫抖, 心中十分不忍。

她想幫山杏, 而不是要逼迫、傷害對方, 讓對方在本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生活中把自我價值降到最低。

自己并不是能挽救別人的神, 沒資格高高在上地去指引別人的人生。

“山杏姐姐, 你別害怕, 也別難過。”竺晨風(fēng)握住她的手，很認(rèn)真地說，“你的人生由你自己來掌控, 不管做什么選擇，想清楚就好, 我和寞姐姐都只是希望你能開心，你怎么選都行, 無需對我們交代。”

聽了這話, 山杏驚訝抬眸，眼神中閃過一抹不可置信：“晨風(fēng)……”

“整件事情裏，錯的壞的都是錢二明, 你別把他的錯誤背在自己身上。”竺晨風(fēng)不知道怎么說才能多給她一些自信，讓她能夠活得不那么卑微, “以后有什么事盡管找我和寞姐姐，至少別把委屈憋在心裏，我們會尊重你的選擇。”

許是“尊重”二字于山杏而言太過陌生，她臉上驚愕的表情遲遲沒有散去，之后逐漸變成了感激，眼眶也逐漸發(fā)紅，豆大的淚珠從她眼睛裏緩緩跌落。

她聲音顫抖地說：“晨風(fēng)，謝謝你……我、我怕你們覺得我太膽小……我的確是沒有你和芳樹姐那么、那么堅強。”

“每個人的性格不一樣，別跟別人比。”竺晨風(fēng)起身坐到她身旁，抱住她道，“一切以你的感受為準(zhǔn)。”

看到了她的態(tài)度，山杏這幾天心裏頭壓的大石頭一下子消失了，抱著她嚎啕大哭起來，哭完才覺得舒服了不少。

竺晨風(fēng)沒再說什么，只是輕撫著她的后背安慰，心裏卻是沈甸甸的。

希望錢二明真的還能在意一點鄰裏之間的看法，別再對她動手。

稍后社學(xué)下課，李寞聽說山杏過來，便也來了后廚。

見到竺晨風(fēng)對自己無奈搖頭，她便明白了結(jié)果如何，輕輕嘆了口氣，并未多說，帶山杏一起回了家。

林若拙等她們走了，才問了情況，得知山杏的決定后，也不免嘆息。

“我就說吧，和離這條路走不通。”他感嘆道，“你叫她將來可怎么過活？！”

竺晨風(fēng)心裏憋著氣，不能對山杏發(fā)，對他可就不再客氣，反唇相譏道：“她的選擇是她的選擇，可是若身邊的人都不支持，她更沒有勇氣邁出這一步。”

“就算我支持，那又能怎么樣？能堵得住她周圍的悠悠之口？”林若拙不服氣地說，“形勢比人強，何苦跟命運作對。”

“那你覺得屈服于命運就是最好的選擇？”

“不能叫‘屈服’，而要說順勢而為，不該強求的事不去強求，免得害自己痛苦。”

竺晨風(fēng)一撩眼皮，面無表情道：“既然如此，那你為何還要糾纏寞姐姐，偏要強求？”

林若拙：“……”

堂堂解元尷尬了一瞬，低頭抿了抿唇，很快神態(tài)自若：“你看出來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t學(xué)城

“我長著眼睛吶！”竺晨風(fēng)沒好氣地說。

林若拙沈吟片刻，毫不相讓地說：“那你看不看得清明大人對你的感情？”

竺晨風(fēng)正在備菜，雙手持刀剁肉餡，把案板剁得咣咣響，聞言楞了一下，不爽道：“你胡說什么？解元也這么八卦的嗎？也這么愛嚼舌根？”

原本她對林若拙還算以禮相待，沒有把本性暴露得這么明顯，但隨著日漸熟稔，再加上今日心情的確不爽，語氣也重了些。

還有，山杏的遭遇令她不免遷怒于眼前看到的任何男人，沒錯，是帶了些情緒，可是沒有人能夠時時刻刻保證冷靜，她竺晨風(fēng)不是圣人，也有自己的缺點。

不裝了攤牌了，我就是個脾氣很差、會遷怒別人的庸人，竺晨風(fēng)喪氣地想。

林若拙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就當(dāng)我嚼舌根好了，可明大人對你什么樣你心裏不清楚？還是你不敢往那方面想？”

“他對我什么樣，與我何干？！”或許是被戳中了痛點，竺晨風(fēng)覺得呼吸都不順暢了，她把手裏的刀“咣”地案板上一丟，“跟我敢不敢想有什么關(guān)系？”

一種突如其來的委屈油然而生，她甚至有些想哭。

林若拙面露不解：“雖然明閣老家難進，但明大人鐘情于你，定會為你爭出個名分，我看你對他也并非全無感情，為何不與他說清楚，早日離開這裏，過好一些的日子？你都知道勸山杏為生活籌謀，可你為何不為自己打算？明大人還會外放做官，你若嫁給他，也不必留在明家侍奉公婆，這難道不好嗎？”

“你怎么知道我沒為自己打算？難道只有找個好男人嫁才叫打算嗎？”竺晨風(fēng)血涌上頭，惱火道，“我對他沒有非分之想，只當(dāng)他是朋友而已，至于他對我是怎么回事，那是他的自由，我不想把關(guān)系搞得太覆雜。”她冷冷地覷了一眼林若拙，“林夫子將來也是要入官場的人，難道會不明白我現(xiàn)在是什么處境？”

盡管在社學(xué)裏做廚娘跟官場傾軋爭斗不同，但道理是類似的，不信他不明白。

話說到這份上，已經(jīng)說得很透了，林若拙當(dāng)然明白個中深意，只是他確實不理解：“如今女子生存不易，不更要給自己選門合適的親事？良禽擇木而棲，明大人論家事、樣貌、人品，哪樣不是佼佼者，就算你現(xiàn)在對他感情沒到那份上，至少也應(yīng)該先抓住機會不是嗎？”

“呵。”竺晨風(fēng)向來說話與人留余地，但此刻她煩躁至極，既然對方刀刀扎自己的心，那她也不吝甩刀，冷笑道，“林夫子若是這般想法，難怪寞姐姐始終不會同你緩和。”

林若拙：“……”

回旋鏢扎在自己身上，果然還是難受的。

他心中雖是不爽，但更想知道問題的答案：“依竺姑娘所見，我該如何做？”

“你若真心待她，不妨去了解她心中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而不是把自認(rèn)為覺得好的事情強加于她。”竺晨風(fēng)垂眸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亦或者說，地位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便不同，奉勸你不要自以為是。”

林若拙自認(rèn)為情深一片，奈何李寞始終不肯回應(yīng)他，現(xiàn)下竺晨風(fēng)說的他并不能完全理解——道理是懂的，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