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八 共鳴
眼前小炭爐裏木炭發出輕微的嗶啵聲響, 有幾不可查的煙裊裊升起，這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卻讓竺晨風覺得分外悲哀。
總有人在你靜好的時候，遭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折磨, 她知道自己沒辦法替天行道懲治所有壞蛋, 但放過錢二明, 她的確不甘心。
不光不甘心, 還怕錢二明之后會找到山杏的下落，會騷擾她、敗壞她的名譽, 就算已經和離, 他也有無數的方法拉著她共沈淪。
“還能怎么辦呢？”竺晨風茫然回答, “世間安得雙全法……除非、除非能用別的罪名治住他, 但總不能無中生有吧？”
明楊認真地看著她, 問道：“是為了你說的‘程序正義’嗎？”
竺晨風楞了楞, 有點不好意思：“長信怎么什么都說給你聽。”
“他對你很是推崇, 自然事事都要同我分享。”
“顯然錢二明是不可能因為家暴妻子而被審判的，也很難讓他因意圖謀害尊長而被殺頭，錢老太太去年都沒說這事兒, 現在肯定不會站出來告自己的親孫子，這些罪名的程序正義已經很難實現了。”她垂下睫毛, 避開明楊過于灼熱的目光，“我沒那么死心眼, 如果他真的犯了別的罪, 能讓他因為那些罪過受懲罰當然好，既是殊途同歸，也是天理昭昭。但我不讚同羅織罪名, 栽贓陷害。”
這個方法她不是沒想過，但總覺得用非法的方式去懲戒一個非法的人, 自己也不怎么光彩，如果執意如此，并不見得純粹為了公理，反倒像是為了私欲，為了那份不甘心而突破下限。
突破下限的事跟家暴一樣，只有0次和無數次，況且她憑什么為了一個垃圾突破自己的下限，根本不值得。
竺晨風向明楊笑笑：“大人，我不是理想主義者，不會那么較真，也不會再說你‘草菅人命’，我再次為上次指責你的話道歉。”
“你知道我不在意這個。”明楊好奇問道，“什么是‘理想主義者’？我從未聽過這個詞。”
又將現世的詞脫口而出了，但顯然現在糊弄不過去，竺晨風只能硬著頭皮解釋：“這個詞在不同的領域有不同的解釋，我說的是比較狹義的意思，大約就是覺得事情本該怎么樣，就不顧現實情況，非要實現這個結果。”
她沈吟片刻，道：“舉個例子說，就像《禮記·禮運》裏邊‘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那t段裏描述的理想社會，它應是我們人類追求的終極目標，但要真正實現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畢竟‘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要實現天下大同，至少要全天下的人都能倉廩實、衣食足才行。”
“大部分的人是現實主義者，能認清現實，知道發展有它的必經之路，因此比較靈活變通；但有的人會很執著地堅決照著極致理想化的目標去要求自己和別人，不顧當下社稷情況，因此會非常不合時宜，也會對周圍的人諸多苛責，顯得刻板和死心眼。”
說到這裏，她覺得自己好像有拉踩之嫌，連忙解釋：“這兩種人都沒什么不好，前者順應時事，后者內心強大，都是能為國家做貢獻的人，尤其是理想主義者，會讓人很佩服他們的精神力量。每個人放在各自合適的位置上，就能發揮最大的效用。”
一口氣說了這么多，竺晨風覺得自己有些賣弄了，著實沒必要，見明楊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知道他聽沒聽明白，也不確定自己該不該解釋，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做才好。
“大人，我都是胡說八道，您聽過就算，別往心裏去。”她訕訕地往回找補。
明楊的狀元郎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他的理解力和融會貫通能力一等一，哪怕那幾個名詞前所未聞，但竺晨風都搬出“天下大同”這篇來解釋，他怎么可能聽不懂。
聯想此前在翰林院的三年，身邊不乏這兩類官員，跟著她的描述一一對應，的確能對號入座。
他深深地望著她，在這燭光昏暗的夜色中，眸中光芒閃爍：“晨風，你真的……總讓我意外。你是怎么了解到這些的？”
若只是單純念過很多書，明楊自詡天下典籍自己也通讀不少，怎么從未聽說過“現實主義”和“理想主義”這兩個詞？
“我也記不得了！”竺晨風尷尬地擺擺手，“就是腦子裏突然想起來，才賣弄了一番。”
事到如今，也只能再次祭出失憶癥這個萬能擋箭牌了！
明楊便也沒再追問，只是臉上掛著淡淡笑意，時而沈吟，時而掀起眼皮探究地看她。
這小廚娘，絕不是略通文墨那么簡單，她的內心仿佛蘊藏著豐富的寶藏，實在迷人，令他總有一探究竟的沖動。
她真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姑娘！
竺晨風卻被他看得有點慌，拼命想找話題岔開，聽到外邊隱隱傳來二更鼓聲，便問道：“大人，你餓不餓？我借用廚房，做點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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