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晨風快步上前，屈膝行禮：“晨風見過中堂大人。”

首輔、閣老都不是官職，是俗稱，明閣老正經(jīng)的官是首席大學士，平時人稱“明中堂”。

明閣老身形清瘦，面容儒雅，雖說略顯嚴厲，但周身氣度是包容的，或許這也有明楊的濾鏡在，因此她見到對方父親，也會不自覺地增加好感度。

“明日之事，你可有把握？”操勞一天，他應是很疲憊了，單刀直入地問道，聲音聽起來有點低啞。

竺晨風低頭回話：“約有九成把握。”

“倒是自信。”明閣老偏頭看她，借著微弱的燈籠光打量她的面容。

竺晨風知道他在看自己，但不清楚他究竟怎么看到自己這個疑似方鈺寧的人，不敢失禮，自然不敢回看。

她主動道：“大人請放心，明日我自會全力以赴。”

明閣老沈吟片刻，沈聲道：“你們兩個人，年少輕狂，私自做決定，不考慮事情的后果，事到如今，我已無法阻止，但我明確地告訴你，如有意外，我要保住的是明家，是我三個兒子的前程，我不會允許明楊因為你而惹惱圣上。”

他語氣很平淡，并不是在威脅，只是告知。

對此竺晨風本就沒抱什么希望，甚至覺得這樣很符合明閣老的人設，站在他的立場上，守護家人自然是第一位的，自己這個外來人、給他們家族可能會帶來威脅的人，怎配受到他的蔭庇。

有一個溫暖的可以依靠的家，真是讓人心生羨慕。

明閣老混到首輔的位置上，心思之深沈并不是她一個廚娘能夠揣測到的，他對自己到底是個什么態(tài)度，會不會允許明楊和自己在一起，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

他現(xiàn)在能這樣直白地告訴自己他的選擇，已經(jīng)算是足夠坦率，不至于讓人心懷什么不切實際的希望。

然而就算如此明確，竺晨風還是難免感情用事：“大人，我現(xiàn)在所做的事，不過是為了和明楊在一起，我想盡我的微薄之力，爭取一個和他并肩的機會，哪怕這只是為了堵住悠悠之口，是為了一切順理成章、名正言順，并不是我真的需要誰的認可。”

明閣老靜靜地看著她，片刻后輕聲嗤笑，聽不出是不是嘲諷。

那也無妨，竺晨風也不需要他的認可，但她還是忍不住試探地問了一句：“若我真的是方鈺寧，您會接受我和明楊的婚事嗎？”

兩人間的空氣像是凝固了，周遭一片靜謐，只能隱約聽到幾聲蟲鳴，更顯此處令人窒息的寂靜。

就在竺晨風以為明閣老不會回答的時候，他突然開了口：“你是誰并不重要，你產(chǎn)生的影響才重要。回去好好準備，希望明天一切順利。”

說罷，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轉身t離去。

竺晨風在春夜裏又站了許久，她腦子一片混沌，時而也在質疑自己這般倔強到底有沒有意義，明明當咸魚也能過，依賴明楊也能過，何必搞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將自己卷入不可控制的危險。

她雖然勇敢、好勝，但也很擅長趨利避害，以前所有的冒險，其實都是仔細斟酌過的，唯有這次過于冒進，實在太不像她。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就聽見明楊的聲音：“晨風，你怎么站在這裏？小心吹了風。”

轉頭看到他那擔心的面容，方才的迷惘突然間一掃而光，答案自然而然地浮現(xiàn)在她的心頭——不必去思考“意義”，而是因為我想這么做，我想要為自己爭取。

別想太多，干就完了！

“在這等你。”竺晨風輕快地沖明楊笑，“但也只是等等看，你若總不回來，我就回去睡了。”

明楊攬住她單薄的肩膀，嘴角不可控制地勾起，壓低聲音道：“事情都辦妥了，還有意外收獲，明日等你盡可能大顯示手便是！”

轉過天來，早上吃過飯，明楊就送竺晨風進了宮，兩人先面見元亨帝，把情況講述一遍，力保不出差池，皇帝最終才確認，可以在這場送行宴上揭底。

畢竟事關公主清白和大瀚顏面的事，他也需要反覆斟酌。

稍后竺晨風便跟著內侍去了尚食局，給她打下手的還是上次那兩個宮女，這回她倆再見著她，立刻變成了星星眼。

明楊則返回明府，稍后同父兄一起入宮，參加這場宴席。

做菜永遠是最放松的，尤其這次只需要做三道菜，簡直手到擒來，就當解壓了。

陽關三迭和八寶葫蘆鴨都算輕車熟路，這次心思全都用在那道賽螃蟹上。

這道菜需要用的的魚肉是她最向往的黃花魚，明楊家暫時沒有，昨天試菜用的是別的魚，宮裏各種食材都不缺，盡管這個時節(jié)的黃花魚個頭還不大，但做這道菜用到的魚肉也不多，剛剛好。

看到新鮮的黃花魚，竺晨風幾乎忍不住自己的口水，這么好的魚，拿來清蒸或者紅燒，再燉個年糕都是很好的啊，好饞！

黃花魚收拾干凈之后去頭尾，身體剖開，貼著脊骨取下最肥厚的兩片肉，仔細檢查去掉細刺，將魚肉放在盤子上，肉上放姜，另剝幾個咸蛋黃，同樣加姜，單獨放在小碗裏，和魚肉一起上鍋，蒸上一盞茶左右的時間即可。

等魚肉蒸熟取出，用調羹或者筷子把雪白的部分刮下來，一點摻了雜色的魚肉都不要，因此這一條不到兩斤的小魚，最后能用的魚肉不過二三兩。

把咸蛋黃蒸出的油過濾掉，搗碎后備用，將幾個蛋清加入淀粉攪勻，就可以潤鍋開炒了。

鍋內放油，下姜末爆香，倒入蛋清，用小火翻炒到凝固，再倒入蒸熟的魚肉，拌勻后暫時將鍋離火，放入鹽、白胡椒粉和糖調味，最后將鍋放回火上，加入咸蛋黃，快速攪拌后就可出鍋。

將菜肴盛在黑色盤中，白色如雪的蛋清與魚肉其間點綴著金黃的咸蛋黃碎，猶如蟹肉與蟹黃混合，看上去顏色非常漂亮，味道嘛——

竺晨風自己嘗了一口，真是一個“鮮”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