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起個手指來，周老爺子沉沉的聲音里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確實，我贊同讓我小唯與劉小姐談戀愛。畢竟我是一個還算開明的家長，我絕對要讓自己的孫兒可以享受當(dāng)下，享受自由戀愛給他帶來的樂趣。但是，戀愛自由不代表婚姻自由，劉小姐你當(dāng)我家小唯的女朋友，可以，你甚至可以當(dāng)一輩子。只要你有這個本事，我沒意見。不過，你想嫁進(jìn)我周家，下輩子都不可能。”

抓著一旁的拐杖，周老爺子站起來，他杵著往地面戳了戳，說：“我言盡于此，劉小姐你看著還算機靈，我相信你會作出最正確的選擇。”

縱使我不是那么聽不懂歹話的人，可被周唯的至親家人丟來那么一連串的打擊直捶心口，我還是沒能立馬像游戲里加滿血就能疾馳前進(jìn)與對方來個你死我活，我就像暫時被扼住咽喉似的沉寂下去。

讓我訝異的是，剛剛一直若無其事看著熱鬧的周唯，他的臉上不知何時被一層厚厚的冷霜覆蓋，他看著他爺爺?shù)难凵瘢拖駝C寒深冬里厚結(jié)成團的冰，他嘴角往上挑了挑，張嘴就是滿腔嘲弄：“周進(jìn)陽，你是因為管不住自己的兒子挫敗感太深，所以想跑到我面前來收復(fù)失地么？”

我就說呢，再是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被get到點點上，也容易任由情緒如脫韁野馬肆意奔騰。

轉(zhuǎn)眼烏云密布，周老爺子嘴角被他扯動的幅度極大，他憤憤然：“你這孩子怎么說話的，我是你爺爺！你怎么說話的？直呼你爺爺名諱這么沒教養(yǎng)的事，你不想想就干了，你的家教涵養(yǎng)都哪去了。”

眼皮子抬了抬，周唯眸中的冷漠像是覆在一片霧上，白茫茫的尖銳似乎觸手可摸，他慢騰騰的說：“我家都沒有了，你跟我談家教，不覺得可笑嗎。”

周唯說的每一個字，就像秋天的落葉撲向大地，聲調(diào)都很輕，卻帶著義無反顧的悲和悵然，直捶得我心里面一陣陣的發(fā)慌。

若有所失的感覺繚繞心間，想要給他依附的沖動支配著我，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明明室內(nèi)的溫度沒有變過，周唯之前一直熱得像團煤球的手此刻卻涼得像根冰槌，仿佛怎么捂都捂不熱似的。

有狂潮在心底涌動，我只管把周唯的手鎖得更緊，而又竭盡全力屏住呼吸，力求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以為影響這一場似乎壓抑已久的爆發(fā)。

愧疚先是從周老爺子的臉龐上衍生出來，慢慢蔓延到他眉宇與眼內(nèi)，他剛剛端著的高姿態(tài)頃刻跳水落貼到地，他遲疑著上前半步，又小心翼翼頓足：“小唯，爺爺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我不想再遭遇那些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終的…．”

抬手，做了個讓他打住的動作，周唯眼皮子揚高，他視線里的焦點仿佛一滴落入水中的墨，被追逐被驅(qū)散渲染，渙散成一片，他咬牙切齒：“周進(jìn)陽，你不用告訴我你到底有多為難為寢食難安。你的理由再多，也無法改變你曾經(jīng)袖手旁觀甚至助紂為虐的事情。我當(dāng)然知道這事不能全怪你，可是很抱歉我還是很恨你，恨到入骨。”

別說現(xiàn)在走著吊兒郎當(dāng)嬉皮笑臉路線風(fēng)格的周唯，即使是以前沾染著象牙塔里洋溢著青春純粹的他，都沒有讓我有幸目睹過他像此時此刻，眼睛有煜煜閃爍著的濕意，仿佛這一刻的他是柔軟的脆弱的隨隨便便什么都能擊碎在地。

這樣的他，讓我看著難過。

而我也同時不厚道的慶幸，我終于有機會走近他審視他，不再拿著沒心沒肺這個詞來將他誤讀。

雖說我無法從他與他爺爺這零星幾句的對峙里推算出他到底經(jīng)過了什么，不過我能確定這兩年以來，他真的是走過了人生太多跌宕起伏。

他的沒心沒肺，原來是建構(gòu)在太多深切的痛上。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繼續(xù)握著他手，放任著他們之間的對峙朝高峰攀爬。

唇扇動得頻臨越來越多，周老爺子終于像是一個被剝掉外殼的蛤蜊，那些堅硬被抽離之際，就是他露出軟弱的時刻，他的身上有與他年紀(jì)相配的蒼老感，他眉梢低垂好一陣，才緩緩說：“你前陣子給爺爺準(zhǔn)備生日禮物，爺爺以為你已經(jīng)放下芥蒂，現(xiàn)在看來是我誤會了，你只是習(xí)慣使然對吧。”

身體有微抖，周唯笑得冷淡：“禮物是小薇幫選的，我只是走個形式，我不想讓外人胡亂揣測，用他們不見得人好的豐富想象力，再把周天陸不懂得教育兒子這種無聊傳聞作茶余飯后的談資。我做那么多，不是因為惦念你，更不是習(xí)慣使然，我只是聽不得那些亂七八糟的八卦，僅此而已。”

長長地噢了一聲，周老爺子的眼眶倏然紅了：“比起你到底有沒有記掛爺爺，爺爺更希望你能釋懷，放過你自己。你還年輕，以后要經(jīng)歷的挫折多了去…．”

仿佛是竭盡全力的隱忍，周唯的手驟然指向門的方向：“我不想用滾這樣的字眼來對你進(jìn)行驅(qū)逐，你走吧。”

略作遲疑，周老爺子頹然道：“好，我走。”

他轉(zhuǎn)身作勢要走之際，卻又冷不防側(cè)面對我勾手：“你，跟我出來。”

我正要隨便是啥都好，先回應(yīng)一聲，卻被周唯擋在我前，他一字一頓：“周進(jìn)陽，我再啰嗦兩句，你對我的婚姻沒有發(fā)言權(quán)，在這個問題上你最好保持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