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臨冷冷地截斷了她的話：“不要小瞧了大宋的判官，即使案情再覆雜，也會有人愿意去探究其背后的真相。所以你不必覺得‘可惜’，只要是犯罪之人，你或是裴府，江某都絕不會姑息。”

案情已經(jīng)曲折到了某種境地，古代辦案又不像現(xiàn)代那樣，能夠有一錘定音的證據(jù)。江臨的這種想法在實(shí)際中會顯得有些樂觀，卻又教人欽佩。

白玉堂眼前浮現(xiàn)了自己與江臨第一次見面時的場面，江臨也是這般義正辭嚴(yán)地同他講著一些大道理。

但這一次，白玉堂覺得自己有些能夠體會到江臨話中真正的意思了。

他也想學(xué)著江臨的模樣“說教”香寄語一頓，可未等他開口，一旁許久不曾說話的謝齡卻忽然栽倒在地！

生此異狀，展昭和白玉堂皆看向兩手空空的香寄語。他們想要舉刀防備，可手中的長刀卻忽似逾千斤之重。

江臨也感受到了身上的重意，單手扶住了門邊的紅柱。

白玉堂半撐著身子道：“怎么回事，我們明明都蒙了面……”

香寄語道：“江少丞剛剛說過，這世上沒有所謂的巧合……那你就沒有發(fā)覺，深夜的暢春樓總是特別安靜，也并非一個巧合嗎？”

江臨扶著柱子的手微微發(fā)麻，看向了滿院的陌生植草道：“難道是這院子裏的植物……”

“是啊。樓裏的人還以為院中有鬼，都不敢輕易出來呢。”面前不再有鋼刀阻攔，香寄語隨手扯掉了白玉堂的面紗，輕聲道，“這么一張俊臉，遮住了多可惜啊。”

白玉堂的人與刀都倏然落地。展昭想要去扶，卻再難支撐自身的重量，他半跪在了地上，就要昏死過去。

徹底沒了忌憚的香寄語踱步至江臨面前，道：“江少丞，江少丞，像你這樣的天之驕子，一定不懂我們這些螻蟻報仇無門的濃濃恨意吧？”

江臨悄悄撕開自己右臂上的傷口，用疼痛來維持著最后的清醒。

“見了男人要笑、要討好，不然就要睡在冷硬似鐵的泥床上。青春靚麗之時，穿著珠釵錦緞，妝點(diǎn)上胭脂水粉，就可以被你們寫進(jìn)詩詞裏，讚與我們的春宵一夢，說我們是春風(fēng)也不如。可只消三五年過去，我們就會生病，從根裏爛，爛到死……”

香寄語伸出自己遍布著斑痕的兩條胳膊，道：“恐怕要比這樣難看多了。到時你們還會寫我們嗎？是寫我們紅顏薄命，還是嘴臉丑惡呢？”

“我在暢春樓裏等了五年，才等到了一個覆仇的機(jī)會。可身為青樓女子，上堂作證要跪著，說謊就要挨板子。做官的就不一樣，即便和命案扯上了關(guān)系，也不用進(jìn)牢房，只是被幽禁在大理寺裏，不能和親友見面而已……”

香寄語搖頭道：“若是要為我自己受過的苦楚討回個公道，裴好竹現(xiàn)在受的這點(diǎn)苦頭，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呢。”

江臨艱難道：“你心中所謂的公道……就是犧牲他人的性命，來平自己的私仇？”

香寄語冷笑道：“她們的命算什么？你說得好聽，卻又真正在意過嗎？”

“一個只會跳舞的沒腦子，一個半死不活的藥罐子，本也是活不長的。來幫我覆仇，難道不是物盡其用嗎？”

江臨徹底沒了與香寄語對話的興致。

哪怕代入到古代背景、武俠世界，以最低的底線來要求一個人，魏恒為義兄報仇的行為或許會被少部分人稱上一句“有情有義、敢作敢當(dāng)”，但香寄語的所作所為……把他人的性命當(dāng)做輕賤的工具，還想全身而退，分明是完完全全的十惡不赦。

香寄語能布下這么大的局，明明是有能力離開她口中的這片泥沼的，甚至可以幫助更多無辜之人脫困于囚籠。

可她卻為了讓裴好竹徹底身敗名裂，不惜往裏搭上了兩條無辜的生命。

死是註定的，可她們憑什么要為你而死呢？

但江臨已經(jīng)到了昏死的邊緣，再難說出話了。

香寄語長嘆一聲，道：“江少丞，江少丞，你還是一點(diǎn)也不明白……不過，今天的這一出戲非常有趣，我記住你了。”

江臨用盡最后一點(diǎn)力氣向她伸出了手，香寄語搖了搖頭道：“若不論別的，你這樣狼狽的姿態(tài)可真令我心動。”

在江臨徹底陷入沈睡之前，香寄語輕聲道：“若是有緣，我們以后一定會再見面的。”

·

恍惚之間，江臨感覺到自己被人搬來搬去，一會兒能聞到濃重的藥香，一會兒朦朧地看到來為自己更換濕布的小石頭。

直至晌午，江臨才在一陣仿若裂開的頭痛之中緩緩睜開眼睛。

看到小石頭端著一碗熱湯走進(jìn)房裏，江臨坐起身，用有些沙啞的嗓音說：“抱歉，讓你來我家裏住，卻沒時間陪你玩兒，還勞你來照顧我。我以后一定會多花一些時間陪你的。”

“沒關(guān)系。”小石頭懂事地?fù)u了搖頭。

知道江臨還擔(dān)心展昭幾人的情況，小石頭又道：“展護(hù)衛(wèi)他們也沒什么事。好像是衙役們發(fā)現(xiàn)了你們暈倒在院子裏，把你們送到了醫(yī)館診治。大夫說那院裏有種夜間開放的花，聞久了會使人麻痹暈厥，教你們醒來之后再去他那裏覆診。”

“好。”

江臨在心中暗嘆了一聲武俠世界無奇不有，自己以后要更多防備一些才是。

小石頭繼續(xù)道：“臨哥哥，我還把屋子裏的東西大概收拾了一下，你收藏的那些字畫都在外面曬著。對了，剛才有人自稱狄府的人，送來了一些禮品，我都放在門邊了。”

小石頭的乖巧懂事讓江臨覺得自己有種白撿了個好兒子的錯覺，他不禁多夸了兩句。說完他才反應(yīng)過來，看著門邊那些精致的禮盒，微微皺起了眉。

狄府？

宋朝的話，是狄……狄青嗎？

不會吧……

按照原主的履歷來說，自己根本不會和狄青產(chǎn)生任何的交集啊。對方怎么會在這么一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日子裏，特意給他送來禮物呢？

江臨想得一陣頭疼，卻也沒想出什么結(jié)果，打算之后再研究這件事情。

小石頭糾結(jié)了一會兒，還是說了：“還有，門口一直等著位裴府的管事姑姑，說她家主人請你一見……但我覺得，你要是不舒服的話，還是不要去見了……”

江臨閉了閉眼，想到那個桃之夭夭的香寄語，頓時覺得更加頭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