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在西

迎神大典的那一天，東方的天邊有耀眼金光，然而霄明神州大地的西境外邊，西方的雷古森林卻一片寂靜，風(fēng)不動，葉無聲。赤雷部落的族人們靜靜望著東方，不發(fā)一言。十六歲的雷音坐在一棵高壯榆樹的枝椏上，和族人一樣眺望著遠(yuǎn)方。那裏有萬丈霞光，重云滾金，但他們的眼中是冰涼與敵意。那不是他們的信仰，那不是他們所等待的神明。雷音幾天前完成了他的成人儀式，他在族人們的見證下，爬上了圣壇前的那棵月桂樹，折回最高的桂枝。那棵月桂樹是赤雷的圣樹，是普通月桂樹的數(shù)十倍大，高聳如云，寧靜圣潔，越往上樹身越寒冷，接近樹冠時那濃郁的極寒之氣幾乎要幻出刀劍之形殺人。要爬上圣樹，若沒有達(dá)到高階修靈者的境界，沒有超乎尋常的耐力、堅毅以及沈穩(wěn)，是極難成功的，若在高處失足落下，雖會被層層迭迭的枝椏接住，不至于摔死喪命，但也多半落個重傷。

雷音聽執(zhí)掌圣壇的樹婆說，在千年之前，庇佑著整個霄明神州的女神虛合與哥哥虛離一同湮滅，天下人皆道真神虛離留下神諭，而女神虛合一直保持沈默。樹婆說天下人皆被巫祝一族欺騙了，女神虛合湮滅之前，曾站在這棵月桂的桂枝之上低聲呢喃道：“千年之中，神將不神。此雷古月桂再開之日，吾將歸來。”那時，一個迷失在雷古森林中的年輕獵人，正累困交加地躺在樹下，虛弱之中有寧靜皎潔的光灑在他的臉上，年輕的獵人茫然睜開眼，朦朧中望見高高的桂枝上，女神虛合神圣的光與影。女神的呢喃之聲像是泉水順著月桂的樹干經(jīng)絡(luò)流下，流淌進(jìn)年輕人的心裏。“千年之中，神將不神。此雷古月桂再開之日，吾將歸來。”為何這個聲音如此哀傷？為何我竟會流淚不止？年輕的獵人心中突然迸發(fā)出一個強烈的愿望，為了撫平這聲音的哀愁，他愿意舍棄自己的生命，哪怕千千萬萬次。這個人就是雷祝，赤雷族的先人，之后他在雷古森林建立起了赤雷部落，與退守西方的大多數(shù)木靈們一起，拒絕相信巫祝一族關(guān)于真神轉(zhuǎn)世的神諭，靜靜蟄伏著，積蓄著力量，等待女神虛合的歸來。

赤雷一族主要修木之靈力和火之靈力，一般資質(zhì)的修靈者修單靈力，而天賦高一些的會修雙靈力。雷音從小對火有親近之感，無懼于火，長老們便令他修煉赤雷族的火騰秘術(shù)，輔以木之靈力。

幾天之前，在成人儀式上，雷音獨自爬上了圣樹的樹冠時，他已近乎脫力，靠著火騰秘術(shù)護(hù)體，倒不懼酷寒威脅，汗水在離開他古銅色的肌膚時瞬間成了冰花，散落時泛出瑩瑩光亮。雷音扶著樹冠俯視著無邊無際的雷古森林，如站在云端，如站在人間之上。他發(fā)出一聲狂喜的大喊，在樹冠處折下一根圣樹獨有的赤紅色桂枝，這是他成年的見證。待到他重新回到地面，樹婆接過他折下的桂枝，放入圣壇前的香爐，用自雷古森林中特有的熾石提煉出的顏料在雷音額間畫下赤雷族紋——一輪血色彎月半擁著一團(tuán)赤色火焰。額間一旦畫上族紋，便是向族人們宣布，這個男孩，已經(jīng)長成了一個足以承擔(dān)鮮血和責(zé)任的漢子。雷音聽見自己的心跳，帶著狂喜的節(jié)奏，他抬頭看那棵月桂，覺得女神虛合正在虛無之中看著自己，她從沈睡中睜開眼，對著自己微笑。

儀式已畢，周圍的人們對著雷音歡呼起來，一群少年和少女圍上來，少年們咧開嘴拍打雷音的肩背，拉扯他披散在肩頭的黑亮頭發(fā)，這些都是他素日裏的玩伴。“雷音！你可是我們當(dāng)中第二個完成成人儀式的男人！以后除了雷炎，大家都得叫你二哥啦！”一個少年高興地大聲道，他與雷音一般高，相貌清秀，體格略瘦弱，不過站得筆直，如一棵幼竹，從氣韻中透出股魄力來。他叫雷岐云，比雷音大兩歲，但身體不太好，只是個木之靈力的低階修靈者，他母親并未許他參加成人儀式。“什么嘛！哥哥你明明比雷音大，憑什么叫他二哥啊！會打架就了不起嗎？”近旁一個淺麥膚色、丹鳳眼高鼻梁、一條鴉色長辮垂腰的少女立刻嬌聲表示不滿，這少女名叫鳳閃閃，剛至高階修靈的階段，也是以火之靈力為主、木之靈力為輔，但她不姓雷，又是個女孩兒，并沒有資格修習(xí)火騰秘術(shù)。鳳閃閃是樹婆與大長老雷柏臣的小女兒雷芒在十七年前從圣樹樹根下?lián)旎貋淼模嗬兹撕苌贂樟舻准?xì)不明的外族人，但雷芒堅持認(rèn)為這個女嬰是圣樹托付給自己的，冥冥之中似有昭示，所以非常悉心地照料這個女娃。外族人不能冠雷姓，雷芒最喜歡雷古森林深處的火鳳凰，便為女娃取名叫做鳳閃閃，讓她和自己的兒子雷岐云一起相伴長大。

雷音對鳳閃閃淡淡一笑道：“會打架可不就是了不起嗎？你看這全族，都是男人當(dāng)家，可不就是打架厲害的說了算嗎？”“我家就是我娘說了算！”“那是你爹沒了，你哥又喜歡寵著你。”雷音平日待人都穩(wěn)重有禮，只有對鳳閃閃，總時不時要惹她生氣。聽到雷音嘴巴不客氣，又開始瞧不起人，鳳閃閃剛要發(fā)火，轉(zhuǎn)念間又想到雷音既沒爹又沒娘，望見雷音額頭上亮晶晶的汗水，滑過他濃黑的眉毛、沈穩(wěn)且充滿無畏的眼睛，鳳閃閃心一軟，只是把臉一沈，但不再出聲反駁。“好了，你倆就跟小兩口似的吵得我腦袋大。”一個身量高大的少年走上來一把摟過雷音，正是方才雷岐云提及的雷炎大哥。雷炎高興地朗聲道：“女神保佑！雷音，好樣兒的！你小子算是給哥爭氣，這么快就完成成人儀式了！火騰秘術(shù)定又精進(jìn)不少！以后還可以跟著我一起去打獵了！”“雷炎大哥，你們下次打獵的時候偷偷帶上我成嗎？”鳳閃閃拖著音撒嬌問道。“那不成！”不等雷炎答話，雷音先立起了眉毛，道：“你個小女孩兒家，乖乖呆在樹寨子裏跟著你娘親曬曬草藥，咱們打獵回來的時候我還可以考慮送你只紫狐貍抱抱。”“什么小女孩兒！我可比你大一歲！”鳳閃閃怒氣沖沖跳起來，抬高胳膊，細(xì)細(xì)的指尖戳著雷音的頭。雷炎見兩人又拌嘴，一臉無奈，剛待說些什么，突然，寨子裏懸鳴鼓被人敲響，震耳的咚咚聲激蕩！附近的赤雷人們紛紛神色凝重，扔下手頭事情趕著向樹寨方向跑去。雷炎皺眉，立時道：“雷音，你快帶大家回去，我去樹澤堂看看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說罷便也向樹寨縱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