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夜游

素江的手背還在火辣辣地疼，可她對著眼前叫白鴉的年輕男子完全無法生氣，她只想著自己必須和他解釋，讓他快點相信自己。而且先不能暴露人神的身份。嗯……自己這模樣，雖然年紀尚小，但美人計應該也好用吧？畢竟之前顛沛流離的日子裏素江學到，可愛美麗的皮囊也算一柄利器。

于是，素江忽然從魚串的保護中鉆了出去，撲到了白鴉面前，她就像蝕光神龍口中吐出的一顆火球，那么迅捷那么火熱地撲來，白鴉幾乎要來不及反應。下意識地，白鴉舉起左手，指尖跳脫出白色的冰涼光芒，那是他用水之靈力聚成的靈力光刃，泛起的水光中仿佛包容了萬千江河之浩瀚，洶涌之中竟有殺意。然而到底，他的手還是沒能落下，那丫頭一頭撲在自己身上，細細的胳膊一把死死環抱住自己的腰，絲毫不在意頭頂的危險。

她要做什么，自己又到底怎么了？白鴉心中沒來由一跳。他轉頭看向妹妹，寒枝這時身影一瞬站在了自己身旁，緊緊捉住了自己將劈下的左手。“哥，對一個半大孩子下手不要這么狠。多丟臉。”白鴉神色一松，從善如流放下手道：“好，咱們小樹枝兒說什么就是什么咯。”

素江盯著白鴉臉上一瞬間的態度變換，見他對自己妹妹那么好言好語，對自己卻難掩殺意，素江心中狠狠一痛，又煩躁暗想著“為什么？為什么我會控制不住去在意他？為什么他這么討厭我？”然而她不知道問誰會有答案，舞游長老不是說自己是此間最全知的神嗎？為什么自己沒有答案？為什么人類之中有人會不愛重他們的神呢？難道是因為自己神智未開？素江突然對自己怒火中燒。她深深呼吸，然后無辜地抬眼望向白鴉道：“大哥哥，我不是小奸細。我也不是什么伏龍之盟的人。我是自己從附近的山上偷偷跑下來的，普通百姓。”寒枝冷笑道：“普通百姓。這附近只有一座山，就是圣山。你既然是從沌明之巔上下來的人，不就是巫祝一族的人了？伏龍之盟是神隱六百二十八年間，巫祝一族、共川一族、與大衍、巨芒、以及祈桑三大國一起立約結成的誓盟，如此看來，你可不就是伏龍之盟的人么？小丫頭，你撒謊的技巧可不高明。”素江一楞，在她的下意識裏，她被奉為人神，那么她就是一切的最高，是世間的準則，即使是伏龍之盟、巫祝一族，都是她的東西，而她，不屬于任何人、任何勢力。但她眼下又無法直接將自己的身份宣之于口。她望見寒枝眼中自己手足無措的驚愕模樣，委屈極了，不自覺地又望向白鴉。

白鴉雖在一開始下得去狠手，但禁不住這小丫頭對自己又是投懷送抱又是淚汪汪，似乎很依賴，且此時的場面看著確實很像自己仗著人多勢眾欺負了小孩子，而其他伙伴們沒一個站在自己這邊兒。白鴉于是一臉麻煩地嘆了口氣道：“行了。你們都不讓我動粗，我只好用溫柔的辦法了。小丫頭騙子，我們暫時不會放你走，也不會殺了你，你就乖乖在這裏當個人質吧，希望我們撿了個伏龍的寶貝，你在那幫老家伙那裏有點價值。”素江一聽可以和白鴉繼續待在一處，立馬收了淚意，更緊地揪住了白鴉的衣角，怕他后悔似的。莫名其妙地感覺到素江強烈的雀躍之情，白鴉又是一陣郁悶，也只能忍下，他越發對自己感到奇怪，一向喜怒不受外物所動的自己今天竟然在個小丫頭面前如此失控。

“小丫頭，你現在不說實話也沒關系，哥哥我早晚會弄清楚你是誰的。”白鴉瞇起眼睛對素江道，他的目光如風一般掠過少女淡褐色的鹿眼，掠過那眼角的血痣，未有一絲停留。

夜幕降臨了，華燈初上之時，魚串到底是躲過了被白鴉就地放生的命運，如愿以償地跟了小主人們出門“逛街”，只是不是作為一只虎皮熊了，白鴉用障眼之術把魚串變作了一只兔尾貍貓，被寒枝團團抱在懷裏。“白鴉哥哥你真厲害，什么法術都會。”素江在一旁摸了摸貍貓的兔子尾巴，乖巧地夸白鴉。白鴉看了素江一眼，小丫頭此刻穿著鳳閃閃的一件狐皮兔毛領大氅，有些不合身但顯得分外乖巧，雪白的兔毛襯著她的小臉蓬松柔軟。她笑起來時兩眼微彎，引得那兩顆紅痣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著實讓人呼吸一滯。白鴉默默移開目光，施了個靈訣為素江添了張面紗，輕嗤道：“小丫頭，就算你這么積極地拍我馬屁，我還是一看見你就不順眼，況且，別說這種小把戲你不會使。”

鳳閃閃在旁哼了一聲，道：“白鴉，你看看這不用一個高階障眼之術就好了嘛，真不明白之前你為什么不同意我和小樹枝兒把魚串帶著。欺負我們修為不夠，不會使高階障眼之術是不？”雷音敲了下鳳閃閃的腦袋，道：“這有何難。你難道不知道這個我也會嗎？這個術雖然算得上高階靈訣，但在那些修為到達通靈之境的大巫眼裏毫無作用。這障眼之術騙得了尋常修靈者，可是騙不過那些真正的敵人的。”白鴉沖雷音拋了個哥們兒你懂我的眼神兒，雷音嫌棄地別過臉去。

“也是……”鳳閃閃回憶起之前道，“一年前，我們經過流星河谷的時候，你們還記得吧？就是那個叫彌水的小鎮吧，可慘！我們路過的時候那路邊一棵棵樹脖子上都吊著人類尸體！都被鳥靈獸靈們吃得破破爛爛了。那只鳥靈軍團的蛇鷹妖物怎么得意來著？說什么那小鎮上的人湊了錢花重金請了好些個中階修靈者加數個高階的來護法，施了個很厲害的障眼之術加上防御結界，最后還不是被他們的鳥靈大將軍夜乖輕松就給破了，鎮上男女老少沒活口，都掛樹上穿串兒了！”

鳳閃閃所說的鳥靈軍團，乃這幾年令各大國皇族感到頭疼的大問題。鳥靈王自古都是在鳳族中代代選出，這一代的鳥靈王鳳寂，不愿接受伏龍之盟的招安，而是號令霄明神州上那些修靈有成、已具靈智的鳥靈妖物們投奔于他，組建鳥靈軍團，公然挑釁人神和伏龍之盟的統治，掃蕩各小國，眼看著很多人類的鎮子村莊淪為了鳥靈妖物們的“糧倉”，尸山血海之中是盛宴上舉杯狂歡的妖物們，日落后還有數不清的死靈一族偷偷前來分一杯羹，被鳥靈軍團過境之處，常常血腥怨氣沖天，不斷產生新的亡魂死靈，而污濁之氣聚集著向東而去，最終將匯入極東之魔影之海，匯入魔族的溫床，為新生的魔族們提供養分。按理說，出了鳥靈軍團這個大禍患，伏龍之盟不該置之不理，但伏龍之盟這幾年內部并不是很齊心，自第九代人神神之鶴風的最后兩年到如今人神力量式微，鳥靈王鳳寂又聰明地未動伏龍之盟中幾大勢力的直屬地盤兒，因此暫時來看，幾大國竟無一有意出兵動這個大刺頭兒。

雷音買了兩串兒玲瓏糖葫蘆，各一串兒遞到鳳閃閃、寒枝的手裏，接了鳳閃閃的話道：“你不是正義化身嗎，怎么不出手教訓那幫鳥靈雜毛兵。” 鳳閃閃知道雷音又在找自己的不爽快，一翻白眼道：“當時誰說的，那些鳥靈們一大幫子，而且那什么鳥大將軍夜乖聽著太厲害，咱們肯定打不過還是繞路走！臭雷音，你就是愛事后擠兌我是吧！我承認我是最菜的還不行么！再說，那流星河谷是唐崎國的地方，唐崎國是巨芒國的屬國，明明該巨芒和伏龍之盟管的事兒。他們自己蒙著眼睛作死，我可不替他們瞎操心！再說了，不是說霄明神州有人神庇佑嗎？看看現在這世道，到處都是人神的爛攤子！還庇佑呢，唐崎都要滅國了也見不到人神的一點影兒，根本就是胡扯！” 素江聽見自己被罵，小臉兒不覺間皺巴了起來，白鴉看她臉色臭臭的，只當是因為雷音給閃閃、寒枝買了糖葫蘆卻略過了她，心中好笑，但想著之前過于苛待了她，白鴉抬眼，向四周搜尋起賣甜嘴兒小食的貨郎攤子來。

鳳閃閃看白鴉在走神兒，拉了拉他道：“白鴉，你覺得我是不是說得很有道理？”一邊問還一邊抬著下巴尖兒瞪雷音。白鴉對鳳閃閃道：“嘖嘖，傻不傻呀你，人神還能什么事兒都管不成，死點兒人怎么了。你還指望人人都壽終正寢不成。再說了，人吃沒有靈智的鳥和獸，修得靈智的鳥靈獸靈們反過來吃人，我看著很公平啊。” “誰說人神不會管！” 素江忍不住突然出聲道，一臉的火冒三丈。

白鴉訝然看向素江，挑眉道：“啊，我差點兒忘了，這兒有個伏龍之盟的小丫頭呢。當著人家面罵人家的人神，把小丫頭說急了吧。小丫頭，那你倒是告訴我們，你家那位人神打算怎么管呢？”

素江剛要開口，附近攤子上一個賣糖人兒的貨郎沖他們擠眉弄眼，接而大搖其首，壓著嗓子道：“餵！我說你們這幾個年輕人！看清楚你們腳下站的地兒！這可是天京城！別放著城裏舒舒服服安逸日子不享受，在門外大街上瞎議論個什么喲。小心被那些巫靈們上人們找上門！丟你們出去餵妖物！真是不懂事兒，身在福中不知福喲……哎……吾神保佑吾神保佑……這一代人神是——啊！神之素江在上，保佑大衍子民……”貨郎念叨著，將右手覆于心口，那是霄明神州上通用的敬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