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心軟

“人神、她如何了？”八池玉鴆滿身是大大小小的傷，有些還在汩汩流血，然而她顧不上自己，一直守在少主白鴉的身邊，此時見柳一臉沈思不開口，忍不住出聲詢問。白鴉懷中的小小少女靜靜合著眼，像是沈睡在一種亙古久遠(yuǎn)的寂寞之中，帶著不斷沈淪向冰冷深淵的美與孤獨(dú)，令人心疼。不過八池玉鴆看見這美麗少女時心底還是不斷浮出隱秘的恨，因為她也是八池青雨的女兒啊，另一個女兒！昭素江和自己，也許還有別的誰，都是不該來到這世上的人，都是無法擁有母愛的孩子。但明明自己才是母親因為真愛所生的孩子，卻因為她——神之素江，而失去了父母！昭素江卻成了萬古長存的人神轉(zhuǎn)世，拋棄了所有的血緣親情。可笑。八池玉鴆深深吸了一口氣，及時把自己的思緒收了回來。

柳的聲音中夾著一絲煩悶，道：“不算最糟。小人神她沒有什么性命之憂。昭血羅的那一招傷及了人神的心脈，常人是必死無疑的，然而神之素江有神力護(hù)體，不至于造成大礙。只是那把刃上的毒喚作雪舞，會緩慢滲入經(jīng)脈，逐漸在數(shù)天之內(nèi)凍結(jié)體內(nèi)的靈力運(yùn)轉(zhuǎn)。我剛剛探了她的狀況，似乎是神力的作用，將那雪舞之毒強(qiáng)行封印了，但同時也將人神的神識一并封印了，才會令她陷入昏睡之中。”白鴉聞言，暗暗在體內(nèi)感知自己的靈力運(yùn)轉(zhuǎn)，果然艱澀了一些，看來方才和昭血羅一戰(zhàn)時，自己被他的銀鯊匕首傷到左肩，也中了雪舞少量的毒。白鴉抬眼盯著柳道：“雪舞之毒，如何可解？”

“解它作甚？左右人神也死不了。”開口的是剛好走來的雷音。他望著素江的眼神中有一層陰影，陰影中仿佛有暴雨時分震怒的雷鳴。然后他又若無其事地把眼神挪開，淡淡道：“我們?nèi)缃竦漠?dāng)務(wù)之急是離開這裏。至于這所謂的人神——世間只有真神，人神不過是某些老家伙為了欺騙天下而扯出來的笑話罷了。以她的人神之名，伏龍之盟殺害了我赤雷多少的族人。我一看到她的爛漫天真，就更痛恨她以無知?dú)⑷恕Ｏ氡貕羲芬蛔鍛?yīng)該能理解我的意思吧？”“自然。”八池玉鴆的聲音清亮之中帶著刺，“少主兄妹二人的父親，我們的族長朔風(fēng)大人就是在以人神之名進(jìn)行的清剿中被大巫祝舞游偷襲殺害的。”八池玉鴆心知多年來她們夢朔一族皆在試圖與遙遠(yuǎn)的雷古森林建立信任共商大計，此時自然同仇敵愾，和雷音站在一邊。況且——若不是留著人神還有用，她真恨不得素江就這么死了。白鴉聽著二人如此說懷裏的小丫頭，不知為何，心中冒出了一絲煩躁。但思及之前自己對待小人神態(tài)度行為似乎更為惡劣，完全沒有資格多說別人。只聽八池玉鴆又接著道：“眼下我們的時間不多，等夜色時分，就趕緊離開這裏，自西面潛入天京城西南處的嘆河黑市，和夢朔一族埋藏在大衍多年的尾部會合，再做下一步打算，咸照國近一些，且不屬于伏龍之盟，我們可先向南進(jìn)入咸照國再往東回祈桑。”

寒枝方才聽見八池玉鴆提及朔風(fēng)這兩個字眼，心中一陣陣鈍痛，面色也越發(fā)冷硬起來，聽了八池玉鴆之言，一點(diǎn)頭，對柳道：“我雖不會故意找個小姑娘算什么殺父之仇，然而救不救她的事情我也不會多嘴。你們誰要救就自去想辦法，早早和我們分道揚(yáng)鑣，不要耽誤我們正事兒。”聽到寒枝要分道揚(yáng)鑣的威脅，眾人一楞，才結(jié)成的踏風(fēng)之盟就冒出如此尖銳的分歧，令人堪憂。舞皓淵沖寒枝溫柔一笑道：“寒枝姑娘，你才被柳搭救了性命，騎過他風(fēng)姿綽約的身子，現(xiàn)在說這種分道揚(yáng)鑣的話莫不是有些顯得過河拆橋嗎？”“你！”寒枝小臉漲紅，看著舞皓淵笑得略略彎起的一雙盲目，與朔風(fēng)生前看自己學(xué)廚時的神態(tài)是如此相像，便又不忍心罵他，一時說不出話來。只得轉(zhuǎn)向哥哥求撐腰。“哥，你說句話啊！”

白鴉倒是說了一句話，只不過完全不是妹妹想要聽的。白鴉看了眼柳，然后轉(zhuǎn)向眾人道：“我要救她。你們可有頭緒，人神這種情況如何可解？若別無他法，那你們就帶她先走，我溜進(jìn)巫祝一族裏找救她之法。”“哥！你說什么呢！送死么你！你可記得與她初見時，若非我攔著，你對她憎惡到要下殺手。現(xiàn)在倒是跟吃錯藥似的！”寒枝對白鴉的不顧立場有點(diǎn)著惱了。“我雖然不太喜歡她，但她因救我而重傷，我自然救她。不然日后說出去，你哥都沒臉做這個夢朔少主。”白鴉恢覆了點(diǎn)痞氣，撒嬌似地沖妹妹笑笑。“好了好了，”舞皓淵道，“既然已經(jīng)結(jié)了踏風(fēng)之盟，就不能各行其是。白鴉兄弟，你現(xiàn)在對于踏風(fēng)之盟是很重要的人，不可輕易冒險。再說，你也不必過于憂慮，我們現(xiàn)在都需要人神活著，不然拿什么理由去牽制巫祝一族的行動呢。最起碼不能再讓他們以人神的名義竊取天下人心了。至于眼下的輕重緩急，也并非矛盾，我知道有個家伙或許能救醒人神，甚至可以助我們離開大衍。要想尋他，也還是要回天京城，到嘆河黑市去。”

白鴉看了看舞皓淵，像是在思考著這個巫祝前任大司電是否值得信任。舞皓淵不緊不慢地將盲眼的目光落向別處，轉(zhuǎn)首間露出滿是瘡痍的半邊臉。白鴉心道——是了，伏龍之盟把這人折磨到這份兒上，他應(yīng)該不會想要回去的。

“那好極，既然左右都是要去嘆河黑市，就沒什么可吵的了。我們現(xiàn)在就動身吧。”白鴉語氣懶洋洋的，人卻是抱著神之素江干脆利落地站起了身。寒枝目光中還殘留著一絲薄怒，冷著臉不再搭理胳膊肘向外拐的哥哥，抱起魚串，和鳳閃閃并肩，跟著雷音，一起帶頭向前走去。

“嘖。為了救你我可是把我家寶貝妹妹都得罪了。”白鴉低頭看向懷中人，素江依舊沈睡著，濃密的睫毛長長又乖巧地伏著，嘴唇?jīng)]有一絲血色，讓人不禁想用朱砂添上兩筆。那后頸處的不破之咒印記已經(jīng)轉(zhuǎn)淡，除了舞皓淵，并無人知道神之素江與夢朔少主之間被禁咒連結(jié)的隱秘關(guān)系。想來舞皓淵那人，應(yīng)該不像會隨便亂說的樣子。“你這丫頭睡著的時候也還是這么的令人不省心啊。不過么，樣貌長得倒確實(shí)——嘖，還是令人生厭。”白鴉自言自語道，伸手情不自禁想要觸碰素江的臉，驚覺后迅速收回了手。不遠(yuǎn)處，柳的耳朵動了動，他臉色一沈，左手將自己的大刀往肩上一扛，另一只手伸向白鴉，做了個討回的姿態(tài)道：“夢朔的少主，本大爺很感謝你之前一路對我家小人神的照顧，現(xiàn)在，你該把她還給我了。至于你在她身上下的不破之咒，待本大爺給她解了以后，自會找你算總賬的。”白鴉半抬起眼皮，輕笑了一聲道：“大蛇妖，有沒有人說過你知道的實(shí)在太多了？”柳嗤了一聲道：“小子沒見過世面！那是你沒見過開啟神智的人神，那才叫真正的，無所不知。毛小子我警告你，別想唬弄我，更別在神之素江身上再動什么歪腦筋。雖然她現(xiàn)在很弱，但本大爺還沒死呢！”白鴉挑釁般地沖著柳張大嘴無聲笑了，那張俊朗面容因為這不羈的情緒顯得更加生動耀眼。而后，白鴉聳了聳肩道：“柳爺，那就等你用你的大本事解了不破之咒再說吧，你這么在乎她，眼下又能奈我何？若你殺了我，這禁咒的后果——即使她不死也不會好過。你該慶幸，現(xiàn)在的我也是想救她的。”柳冷笑一聲：“你是想救她還是想救你自己？我看你肩上似乎受了傷？應(yīng)該也是出自昭血羅的手筆吧？踏風(fēng)閣上你也中了雪舞。” 最后一句，柳語氣肯定。白鴉欣賞地看了一眼柳，無奈道：“成吧，在你這種老妖怪面前真討不著什么好，又給你知道了。不過救她還是救我有區(qū)別嗎？我若是失去了靈力，不小心被伏龍之盟給滅了，你的小人神豈不是一起遭殃。”

柳深吸一口氣，最后心中暗罵：“老子總有一天做了你！”便青黑著臉，隨眾人沿著水潭岸邊向西而行。

此時，谷中的霧氣愈發(fā)地厚重起來，甚至有一份粘膩的感覺，仿佛這霧氣匯成了一潭沼澤，試圖陷人于茫然無邊之中。眾人目力所及，最多只是身邊的二三人而已。突然，前面?zhèn)鱽硪宦暸拥捏@叫，叫聲微弱，仿佛從很遙遠(yuǎn)的地方傳來。一聽這聲音，白鴉一楞，腳下不禁加快了，低聲道：“糟了，那是小樹枝兒的聲音。”舞皓淵立時道：“我去前面找她，你們站在原地不要動，千萬別走散了。前面的人互相轉(zhuǎn)告，都停在原地不要動！保持鎮(zhèn)定！應(yīng)該是貓妖浣浣找上我們了。浣浣們最喜歡戲弄獵物，我們越是驚慌他們越是喜歡。”舞皓淵把嚇得哆嗦的花菇子無言塞進(jìn)懷裏，身影鬼魅般向前而去，他的雙目已盲，反而不受霧氣的任何影響。他要趁著浣浣們還未發(fā)動幻陣之前，找到寒枝，不然，即使舞皓淵是巫祝一族中百年難遇的天才，也沒有把握可以在天黑之前自外向內(nèi)破解幻陣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