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穿心

白鴉心裏暗暗叫苦，只覺被柳坑慘了，惹上這么個打不過的大煞星，還是個海水不可斗量的無底大醋缸，現(xiàn)在再對晉搖說“冤有頭債有主，其實(shí)我懷裏這個才是你的前世情郎”，應(yīng)該已經(jīng)無濟(jì)于事了吧？白鴉在陰風(fēng)肆虐中喊道：“晉搖公主——九百年前的事，是我不該，我錯了——我辜負(fù)了你！但事已至此，滄海桑田，我已經(jīng)不是九百年前的神之曲商了，你也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了！你告訴我，要我怎樣做，你可以解恨消氣？”

“哈！哈哈哈哈哈！你們聽見了嗎！他說他錯了！他到現(xiàn)在才跑來讓我解恨、消氣？”晉搖說得自己都楞了一下，繼而她狂笑不止，對著周圍的人面惡靈們道，“九百年前他不顧你們的申辯與哭號就下令殺了你們！老少婦孺、數(shù)萬人一律誅殺！九百年后的今日！他打不過本宮，竟來向本宮認(rèn)錯討?zhàn)埩?！哈哈哈——真真是為神的風(fēng)骨啊，叫本宮大開眼界！”惡靈們齊齊發(fā)出憤怒的嗚咽聲！

白鴉心道不好，女人心海底針，硬也不行，軟也不行啊……剛剛自己那番服軟，結(jié)果讓這女鬼王更生氣了。只聽晉搖大叫道：“曲商！本宮等到今日——就是要你死！而且是不得好死！”

晉搖之前見那美麗異常的小妖女為白鴉釋出過防御屏障，自己的鬼煙都一觸而散，晉搖有所忌憚，說這許多，就是在等那道屏障因小妖女力有不逮而消弭，果然，那灰白的熒光屏障并不長久，逐漸黯淡雕零了，這正是晉搖所等的時機(jī)！隨即晉搖噴出滔天煞氣，水龍卷一般將白鴉裹上了空中，白鴉拼上全部水之靈力撐起南屏鐘山護(hù)體，甚至將他一向都不愿使用的陰、陽兩種靈力也註入了南屏鐘山之中，然而他的速度在雪舞毒性影響下大不如之前，護(hù)體結(jié)界展開不夠及時，不過幾個剎那，他的手上臉上便被晉搖的煞氣割出數(shù)道深深血口！血在空中潑墨翻飛，白鴉痛得一聲低吼。晉搖見他痛楚神情，爆發(fā)出一陣狂笑。

見哥哥受傷，寒枝一跺腳急縱至前欲救，舞皓淵一把扯住她的手腕道：“站我身邊來，不要亂跑。聽我的，你不是昭晉搖的對手。去了只是白白送死?！焙δ樕钒祝吨降溃骸拔也荒芏阍谶@兒眼睜睜看著我哥死！”，她想要掙脫，卻被舞皓淵死死按在身邊，就連她懷中的魚串都用爪子死死抓緊了舞皓淵的衣擺。舞皓淵盯著空中黑色煞氣繚繞中的人影，心中暗想：神之素江竟然在神智未啟、沈睡不醒的狀態(tài)下還能釋出神力為白鴉結(jié)出防御屏障，怪哉。難道僅僅是因?yàn)樗麄z締結(jié)了不破之咒嗎？白鴉寒枝這對兄妹的身世應(yīng)當(dāng)不簡單，不然朔風(fēng)也不會這么多年精心栽培一對兒來歷不明的兄妹接掌夢朔一族。

被炸開的地洞東面就是嘆河黑市，此時無數(shù)心神俱裂的人正在驚叫奔逃，有一老者望見了空中煞氣繚繞的女鬼王晉搖，驚懼地啞聲喊著：“鬼巢的惡靈們都跑出來了！傳、傳說是真的！女鬼王現(xiàn)世??！”更有不少人全身顫抖地伏倒在地，握著身前佩戴的各代人神金玉雕像，口中不住念誦著請神頌詞，祈求人神庇佑。然而，唯獨(dú)有一披著黑色斗篷之人，站在飛沙走石之中，卻若夜幕幽徑中賞雪而立，帽兜遮住了他的面容，也遮住了他的表情——他的臉上是一種還沒想好要不要湊熱鬧的玩味。他的白皙指尖從斗篷下伸出，思考了一瞬，又縮了回去。

突然，白鴉發(fā)出一聲慘烈嘶吼！原來晉搖先時以眾惡靈聚起的滔天煞氣轟然擊潰了白鴉的護(hù)體結(jié)界，煞氣具象化為一柄造型若松若柏的古樸大劍，赫然就是曲商當(dāng)年所佩的鳴仙劍之狀！白鴉緊抱著素江拼力一躍，騰向高空。但那把兇煞的鳴仙劍如有心智，擊潰結(jié)界之后一個利落回旋，閃電般以刁鉆古怪的角度避開了白鴉的身體，自下而上竟是一劍將他懷中的素江穿心而過！

這駭人的景象驚呆了所有人。溫?zé)岬孽r血隨著劍尾在空中揮灑如雨。黑煙滾滾中的飛沙走石萬鬼哭嚎甚至也有一瞬的靜止?！安?！”柳發(fā)出憤怒狂嘯，不顧身體的承受能力再次化出黑龍之身。“柳！你冷靜點(diǎn)！她沒那么容易死！你現(xiàn)在化龍是怕沌明之巔的巫祝們找不到我們嗎！”舞皓淵喊道。但柳顯然被小人神的血刺激到了，神之鶴風(fēng)他保護(hù)不了，神之素江他也保護(hù)不了！柳雙眼赤紅，巨大的龍尾裹挾千鈞之力拍向晉搖，然而同樣修煉了近千年的女鬼王也不是吃素的，竟是單用右手生生擋住了柳的龍尾！但到底晉搖接下這一式龍擺尾并不輕松，她從空中被直直壓向地面，觸地后足下地面不堪重荷，下陷迸裂開來。

晉搖似乎完全不在意強(qiáng)敵柳的威脅，她對著白鴉咧嘴大笑道：“哈哈哈！曲商——在你死之前，本宮要你先親眼見見你的小情人被你自己的鳴仙劍扎個對穿！感覺怎么樣？這劍是不是跟你當(dāng)年那把一模一樣？本宮閑得無事時，就回想你最后用鳴仙劍在本宮心口一劍刺穿，將本宮釘在白門樓上的畫面，奇怪的很，當(dāng)時有多疼竟然會慢慢想不起，但那種不可思議的悲哀，那種被心愛之人背叛的感覺！不僅忘不了，反而越想越濃重，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惡心！于是，本宮按著你的鳴仙劍，給自己做了一把一模一樣的，叫做祭仙劍，等的就是今天！原本只想送你一劍，沒想到你還帶了個半死不活的小妖女來，是故意給本宮看看你有多愛她呢？好！那就多送你一劍！讓你先看著這小妖女死在眼皮子下哈哈！”

晉搖以為，隔著這么遠(yuǎn)的時光年歲，自己終于對著那個人說了這樣的話，心中當(dāng)會至少有一絲絲爽快、一絲絲解氣的。

然而似乎也沒有。晉搖定定地望著不遠(yuǎn)處的那個少年。那滿身血污的白衣少年正一遍又一遍地運(yùn)功，靈核已經(jīng)被催動到了極限，水、陰、陽三種靈力全全釋放。白鴉正在用盡一切去堵素江胸前的窟窿，哪怕每一次施放靈訣，他手掌中泛起的白芒和他的臉色都變得更為慘淡。白鴉的靈力運(yùn)轉(zhuǎn)因雪舞之毒受阻，每次釋放都更加吃力。然而白鴉似乎毫無察覺，只是耐心又專註地，一遍又一遍。若說剛才，他至少在向晉搖求饒服軟，而現(xiàn)在，他甚至都沒把晉搖放在眼裏，他此刻眼中只有素江，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他倆。他也并不懂，為何明明自己看素江百般不順眼，但當(dāng)這丫頭被那把劍貫穿時，自己的心感到了一種鋪天蓋地的恐懼。

晉搖的身子微微一晃，她對白鴉啞聲道：“哈！沒用的。被本宮的祭仙劍扎穿了還想活？”見白鴉還是不理自己，晉搖又換上一種調(diào)皮的語調(diào)道：“曲商啊曲商，你口味怎么變這么多了，喜歡這種細(xì)弱的脆皮小丫頭。你看她病怏怏的，本宮一戳一個窟窿，一點(diǎn)兒都不耐打。哪裏配得上和你在一起呢？你還記得當(dāng)年我們倆初遇的時候嗎，我在飛庭山北原上獵蒼狼妖，你呢，只道我是嬌滴滴的被妖群包圍的小公主，自云端而降欲搭救我，你當(dāng)時踩在柳的背上懸于半空，僅是神力的威壓就令那些狼妖們伏在草中瑟瑟發(fā)抖不敢動彈，我還記得你同我說，你與那蒼狼王近日已立下約定，以飛庭山東南緣為界，天京城人族與狼族兩不相侵，若有違約越界者，悉聽對方處置，生死不論，皆無異議。你讓我速速回天京城去，無事別來飛庭山，說什么弱質(zhì)女子孤身上飛庭會有危險。曲商，你還記得當(dāng)時我怎么回答你的嗎？哈！我罵你罵得可兇了呢——罵你看不起女人，罵你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罵你自以為是，罵你有了巫祝一族給你撐腰就真當(dāng)自己是了不起的真神轉(zhuǎn)世了……然后我一邊罵一邊當(dāng)著你的面像切菜似的殺了那些狼妖，那時在你的眼裏我既看到了欣賞也看到了薄怒，你說我是你見到的最不省心最會惹麻煩的公主呢！可我知道這樣的我在你心上留下了痕跡，你在我們初見時就動心了是不是？不然你為何要為了我對那蒼狼王讓步呢？”

晉搖陷在自己的回憶中，臉上浮出不自知的柔情，她帶著一絲如夢如幻的期盼又向著白鴉的方向望去。卻發(fā)現(xiàn)對方根本沒有聽進(jìn)一個字，晉搖怔怔然了一瞬，喃喃道：“為什么……為什么只有我還記著這些，而你都忘了，還是，你只是不在意了……” 柳看見晉搖此狀，回憶起遙遠(yuǎn)往昔，他知道神之曲商對這四公主昭晉搖其實(shí)是有情意也有愧意的，柳強(qiáng)壓下龍怒，沈聲道：“晉搖公主！那就看在往日曾經(jīng)的情分上！你收手吧！不要一錯再錯！”

晉搖臉上柔情一掃而飛，她猙獰起來，灰白兩眼暴突，面現(xiàn)狠戾與狂亂，喊道：“錯？你說誰錯了?。。”緦m沒錯！錯的是他，是你們的人神！錯在他出巡飛庭山時低頭多看的那一眼！錯在他踏云而來向本宮伸出的手！錯在他說昭晉搖是他最驕傲最欣賞的人族公主！錯在他一面讚許著本宮的從不妥協(xié)一面又要本宮做他腳下一只聽話乖順的小綿羊！錯在他自詡?cè)松駞s又視人命如螻蟻！錯在他其實(shí)根本不是人！他沒有人類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