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祭神

雷音此時半扶著身受重傷的女帝靠在一處殘垣旁，他看了一眼女帝，女帝臉色甚是慘白，血跡縱橫駭人，她尚保有一些清醒，但人神威壓下完全無力說話。女帝聽見周吉所言，沒有睜眼，只是嘴角掀起了一抹冷笑。雷音急促喘著氣，勉強出聲向著空中那高高光團中的身影道：“昭素江，女帝可是已經退出了伏龍之盟，要與我們結盟的。”

素江沒有起伏的視線轉向雷音，這個從來不把任何人神放在眼裏的西方少年。如今素江開啟了神智，威壓四野，通靈之境者在其面前也不過一道神罰就灰飛煙滅，這種情形中雷音實力處于絕對下風，他仍拒絕稱素江做神之素江，不愿承認人神是凌駕一切的天下至尊。如此膽識，可謂是驚人的倔強了。

素江此時已擁有所有前代人神們近千年的回憶，對雷音一個普通少年人，素江完全不會動氣，她平靜道：“祈桑國的君主之位由誰來坐，本座本不欲插手。但巫祝一族掌控的伏龍之盟，打出侍神旗號卻有負侍神之責，且置其他人族的生死于不顧，罪無可恕。至于踏風之盟，雖其中有非人族類，也有來自霄明境外雷古森林的赤雷一族，魚龍混雜，但踏風之盟的存在旨在推翻伏龍之盟，助世間重歸太平，各族類之間重新找回平衡，故而即使踏風之盟之前對本座諸多不敬，本座也會暫且寬恕。”

周吉心中一個驚雷！自己賭錯了嗎？人神是何時與巫祝一族撕破臉的？聽人神這話，是要降怒于巫祝一族，降怒于伏龍之盟啊！那與他們私下相通、欲借伏龍之盟力量殺女帝取祈桑大權的自己......會有何種下場？周吉猛地爆發出哭喊：“吾神在上！吾神明鑒！憐憫我等無知百姓受巫祝賊子們蒙騙啊！我周吉、周吉欲取代女帝不假，但真的完全是出于為祈桑之民的福祉著想，天地日月可表，絕對是為了更好地治理國家！周吉絕無和巫祝一族沆瀣一氣之意！吾神全知全能，求吾神明鑒啊，饒小民這一回的不知之罪吧！！！”

素江道：“本座知道。大駙馬周吉，你確實對巫祝一族私裏的打算并不清楚。你甚至一直認為，本座一直是巫祝的保護者，巫祝一族的意思，就是本座的意思。”

周吉心中大松一口氣，向著那高處圣光中的朦朧倩影跪爬幾步，再次趴好，痛哭流涕訴道：“是！周吉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周吉只是一心為國，哪知會被巫祝一族如此利用，真真是周吉瞎了眼！從今日起，周吉發誓只跟隨吾神，只聽從吾神的旨意，必將率領祈桑全國上下全心全意侍奉吾神，定將巫祝留藏在祈桑的殘余勢力全數清剿干凈！吾神明察善惡，周吉以命奉神！”

周吉越說越激動，他重新又看到了自己登頂祈桑皇位的希望！只要自己從現在起抱緊了神之素江這棵通天大樹，取得神之素江的信任，還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嗎？

就在他的眼中放出滾燙狂喜的時候，他聽見神之素江美妙清和的聲音道：“周吉，本座自然寬恕你。本座知道你的渴望，你的追求，你的愛，你的痛，你對祈桑的問心無愧。”周吉只覺自己的身與心皆被這聲音輕輕地安放，安放入一條溫暖舒適的河流，沈入水底，心甘情愿地躺在柔軟細膩的沙床之上，松緩眉目，靜待聆聽上天指引。

然后，他聽見遠遠的，有轟雷之音，接著眼前是電閃之光，身體中剎那間被點起了一道萬丈火！好燙，好燙啊。和那自己渴望多年的，祈桑的帝君之位一樣燙。這是周吉最后劃過心中的念頭。

第二道神罰，素江也這么平平淡淡地殺了周吉。不過與殺舞冕相比，素江倒是多了一些憐憫。畢竟他未有大過，且他所知道的天下，要比巫祝一族的舞冕小太多太多。

神之素江輕嘆，道：“周吉，你的犧牲，將在人族重獲新生、世間重獲平衡之路上被稱頌。”

素江在神智一開后就隨手殺了兩個人。白鴉皺起眉，望著素江，白鴉自然還記得素江心心念念的事——守護整個人族的幸福平安，而現在素江開啟神智，有了另外九代人神的記憶，那么素江的執著會發生變化嗎？似乎沒變，又似乎變了，如果是原先的小丫頭素江，面對一個她不認為有大惡的人族，她是不可能輕描淡寫就下殺手的。

如果是原先的小丫頭，也不會看都不看白鴉一眼，視如陌路。

混亂。此刻素江確實正在混亂之中試圖找回屬于自己的掌控。素江腦中充斥著紛亂暴躁的記憶們，總是趕跑了又回來，她強忍住陣陣暈眩和惡心，她不能放松，不能讓這些前代人神的記憶控制自己的心神，要堅持自己，她還是素江！她不止是一個沒有靈魂的高貴空殼！可是，無數的聲音在四面八方拉扯著她——她聽見神之曲商說：“以戰止戰。不可能避免犧牲。不論如何，人族將獲得最終的神光。” 神之殷雷說：“凡生于、長于、死于霄明神州上的，都當歸于人神庇佑，人神的意志是不可被挑釁的。” 神之昆游說：“眾生眾靈皆有生之平等。” 神之善貍說：“當順應自然之法。真神留下的混沌神力應遍灑寰宇，不應集于一人。” 神之池瑛說：“何為善？救善為善，救惡亦為善！” 神之龐杜說：“為什么不能只愛自己想愛的人？為什么要庇佑眾生？” 神之星煌說：“殺！殺！殺！殺光他們！他們都是我腳下的螻蟻齏粉！他們的存在對這宇宙洪荒沒有任何意義！” 神之唐言說：“我們都只是真神虛離的一把凡塵刀。刀就該當做刀。” 神之鶴風說：“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唯有真神歸來方可結束一切！”

地上的叛軍們見大駙馬周吉也在頃刻之間化為烏有，少數一些死忠之士發出悲憤的嗚咽，而更多人則是肝膽俱裂、冷戰連連，知道人神這是對所有牽扯在巫祝之事裏的人都起了殺心。叛軍軍士們連開口求饒的心都滅了散了，他們的悲憤之緒、絕望之氣絲絲縷縷自地面升起，搖搖晃晃聚集成一團模糊的新鮮的魔氣。素江體內的魔靈力竟也蠢蠢欲動，影響著素江心神，令她生出一股想要一口吞掉那團魔氣的沖動。

混亂、焦躁、懷疑......這一切突然讓素江不想再控制自己的力量，她不得不對這生平第一次遭受的不可承受之力量選擇了認輸，只想要順著這力量來一次痛快的釋放。白鴉一下子感覺到，素江身邊的霧氣和光彩流速變快了，隱隱又有了電閃雷鳴之意。雷音也隨之察覺到了，自語道：“難不成她這是要殺光這些叛軍？”雷音心中一突，忽地意識到鳳閃閃還躺在周吉身邊不遠處，躺在周吉的那群侍衛中間昏迷不醒！

在巨大的閃電在眼前炸裂劈下時，雷音同時飛身向著鳳閃閃的方向撲了過去，眼中俱是極度的驚恐，大吼道：“不！！！住手！！！”

一片令人眩暈的強光過后，整片地上騰起濃重的焦臭味道，方才還鮮活的幾百條生命，就這么消失了。對于人神來說，仿佛不過是一片云的散去，不值一提。雷音僵硬地停在半途，他終是來不及......雷音楞楞地望著地上那漆黑的深坑，那裏空蕩一片，沒有了巫靈軍、沒有了周吉的兵士、也沒了鳳閃閃。

雷音很多年沒有嘗到過自己眼淚的味道了。他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正淚流滿面。那個總是不聽自己的話、總是我行我素的閃閃死了嗎？那個從小喜歡跟著他、笑話他、又為他打抱不平的閃閃死了嗎？那個瞞著他偷偷做下叛族之事的閃閃，連向他認錯的機會都還沒有，真的就這樣死了嗎？而他們彼此之間、相互猜了這么多年卻仍猜不清楚的感情，今后他該向誰去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