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絕心

說走便走，第二日，素江與白鴉便離開了祈桑都城池歌。素江身有神力，大可以憑風乘云飛行，但照著盟主白鴉的說法，為了不惹人註意，素江還是和白鴉二人共乘一把法器——女鬼王晉搖留下的祭仙劍。素江同時也故意施術隱去了自己神力散發(fā)的巨大威勢，以免暴露行蹤。

兩人踏在祭仙劍上，凌云颯颯而行，初時還可鳥瞰凡間大小城池，結界下張燈結彩、靈力盎然流轉，儼然一派節(jié)日盛典氣氛。祭仙劍漸次上升，便不時有一些鳥靈和死靈擦身而過，被地面的歡欣一襯，死亡與邪惡的陰影更加濃重。一只不長眼的中階惡靈滿嘴煞氣地纏上了素江飄舞在風中的玄青色披帛，被白鴉一個靈訣給打得慘叫一聲栽下云層。素江感覺到身后似乎低聲抱怨了句：“祈桑的小鬼們怎么腦子都不太夠用，一個比一個愛找死。”素江想著之前自己身體在昏睡狀態(tài)下時，白鴉總喜歡往自己身上丟凈云之術和易裳之術，潔癖是真的有點兒嚴重了，于是心念一動，祭仙劍向更高處飛去。極高之處空空曠曠，沒有了煩心的事與物，白鴉心情肉眼可見變佳。素江御劍，無需捏靈訣，白鴉更是不需任何出力，兩人木頭一樣站著，很快就有點兒尷尬起來。素江聽見白鴉咳了一聲，問道：“昭昭，我可以、扶著你嗎？”素江沒什么表情，只回答道：“你想扶就扶著。”白鴉低笑一聲，伸手穩(wěn)穩(wěn)扶住了素江的柳腰。神智開啟之后，昭素江的個子竄高了一大截兒。白鴉道：“之前我這般抬手，扶的當是你的肩膀，現(xiàn)在長高了啊。”

素江頭也不回，聽不出是喜是怒道：“之前我的身體被封印，陷入沈睡的日子裏，你日日夜夜伴在我身邊，照顧我保護我，但你都一直避嫌得很，幾乎讓我懷疑你是否對女子會有感覺了。現(xiàn)在我醒了，你怎么就不做君子了？”

白鴉手依舊在素江腰間，厚臉皮地把下巴也輕輕擱在了素江的頭頂心上，語帶千萬個后悔道：“嘖，那時候算是我傻吧！我不愿承認、不敢面對自己的感情啊。現(xiàn)在我已經對你表白了，你又成了這么副冷若冰霜的樣子，我還不熱情主動著些，難不成要眼睜睜看著我倆的關系入土嗎？”

素江伸手扯了扯白鴉的手，沒扯動。白鴉看她如此，就知道她沒有對自己使用神力，得寸進尺，摟得更堅定了。素江的神色終于產生一絲異樣，語氣不滿道：“不要胡鬧了！你放開我！不然踢你下去了！”

二十幾歲少女的樣貌，口吻像個奶奶。不過白鴉莫名就覺得對方很是可愛。

白鴉決定轉移這丫頭的註意力。九天之上廣闊空廖，似乎只有近一些說話才聽得明白。兩人此刻姿勢曖昧，白鴉的嘴唇離素江的耳邊咫尺而已，但他倒是一本正經地問道：“昭昭，你說舞皓淵帶著寒枝去巫祝一族的老巢真的是去找天之族遺民去了嗎？天之族的遺民們除了活得比常人久一些，聲望高一些，似乎也沒什么特別的。”

聽見正事兒，素江果然不再計較白鴉那些黏黏糊糊的小動作了，認真回答道：“其實我也猜不到舞皓淵的具體打算。但是以我的理解，之前的人神們與其愛侶生下的后代，應該還有一些特別之處。人神們在位期間，通過九玄神鼎吸收萬靈信仰之力，或多或少都積累了一些屬于他們自己的神力。而他們的后代，很可能自人神那裏繼承到了一點點這份力量。也許因此，他們才更加長壽健康，百病不侵。這些都是我在前代人神們的回憶中了解到的，而天之族遺民們身份敏感，都被圈禁在巫祝一族的封地裏，想來對這些，舞皓淵也是心知肚明。”

“那你的意思是——舞皓淵是沖著遺民血脈中殘存的微末神力去的？”

“是。這只是我的猜測，畢竟再少也是神力，他們?yōu)榱送瓿赡嫣礻幹\，這些年必然會想盡辦法去收集力量。而若真是這樣——”素江抿了抿唇。

白鴉替素江說完了心中的話，道：“若真如此，舞皓淵去絕心之海可就不是去尋求天之族遺民的支持的，而是去要他們的命的。”

白鴉突然想到了什么，臉色微變，道：“那可不妙！按照我那妹妹的性格，若讓她發(fā)現(xiàn)舞皓淵其實是巫祝一族早就安排好的一個細作，她又是個眼裏不揉沙子的人，定要和舞皓淵不死不休，到時候，舞皓淵一怒之下，我怕小樹枝兒會吃苦頭。昭昭，你再飛快點兒。”

素江知白鴉為人雖輕飄飄懶洋洋的，但對于他那妹妹著實疼愛得很。素江催動神力，祭仙劍猛然勢如疾風，地上的一切風景都模糊起來。身體中的神力無時無刻不在撕扯啃噬著素江，魔靈力又無時無刻不在替她修補維系著這副肉身，不過素江已經疼得麻木。素江的耳朵可以感到白鴉呼出的氣息，她覺得應當說點兒安慰白鴉的話，腦海中忽然冒出一句話，令她不及細想就脫口而出道：“晉搖，你放心，有我在你身邊，你殺一千殺一萬，都無需有任何擔心。”

白鴉還未反應過來有什么不對，腳下的祭仙劍猛然一顫。素江方才的這句話，正是第一代人神神之曲商年輕時曾經對晉搖公主說的話。

“我——”素江皺眉，揉了揉額角，“抱歉，說錯話了。”兩人腳下的祭仙劍又晃動了數(shù)下，才再次恢覆了平穩(wěn)。白鴉扶著素江保持平衡，關切道：“丫頭你還好嗎？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你剛剛是在和我說話嗎，我怎么聽你喊了——晉搖？”

“我沒事。一時神游到別處去了。”素江搖搖頭，垂下目光，看見祭仙劍古樸大氣的劍身，熟悉的感覺在腦中回閃，這是晉搖成為鬼王后造成的劍，與神之曲商的本命法器鳴仙劍幾乎別無二致。重見心愛的上古神兵，喚醒了素江神智之中第一代人神的記憶。素江腦中突然一緊，無數(shù)畫面涌至眼前！

九百多年前，神隱歷二十八年，第一代人神神之曲商在飛庭山北原偶遇了不遵守明令而私獵蒼狼妖的晉搖公主，曲商隨手救下公主，卻被公主罵了個狗血噴頭，嫌他多管閑事，二人就此相識。之后晉搖公主三番五次地違反神之曲商頒布的《異族存約》，在大衍國周邊一帶殺害了很多非人族類，招致了不少沖突與敵意，但都被神之曲商給擋下了。

“神之曲商——你這是后悔了嗎——”素江口中喃喃，微閉雙眼，睫若振翅，指尖撐額，表情悲傷。“昭昭，你怎么了？是頭疼嗎？你是不是又在回憶中看見了什么？”白鴉將素江轉過身面對著自己，并替素江擦拭額頭上細細的汗水，但汗水越來越多，越來越冰冷。白鴉并不知素江一直要承受身體被不斷撕裂再聚合的痛苦，也未真正體驗過十世記憶禁錮在一人腦海的瘋魔，但他何等聰明，多少猜測到了一些，因而眼中劃過一道深深憂慮。

良久，素江仿佛溺水之人重獲新生，深吸一口氣，腳步一錯差點兒踩空，幸而白鴉的註意力從未離開過，穩(wěn)穩(wěn)摟住了素江。素江猛然睜眼，一看見白鴉，輕呼道：“白鴉哥哥！是你！還是你！我——我也還是素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