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塔樓(下)

“三哥，你、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鹿七有些茫然地看向三哥。

“對不起，老七。是三哥利用了你們，讓你們為我犧牲良多。不過我們要成之事，有逆天之難，所有人都可以為此犧牲，我自己也不例外。天大地大，宇宙環環不可知，神到底為何物？不過是強大力量間的較量罷了！那憑什么要讓別人來決定我們人族的命運？難道窮我們全部人族之力，沒辦法凝練出天地間至強的力量嗎！十代人神，呵呵，最近的幾代真是一個比一個癡、一個比一個弱，一個比一個軟骨頭。既然你們立不住，那就不如由我和那老頭子來爭口氣，弒神之路，我舞皓淵倒要親自走上一走，不枉活這一回！”舞皓淵空空的雙眼之中仿佛火焰燃燒，下一刻鹿七意識到，那火焰是塔樓正中躺著的鳳榕榕！原來轉靈魔陣并未停止！塔壁上的九十九只繭紅光大盛，一層層鮮血瀑布一般貼著塔壁流了下來。

“三哥你到底在說什么瘋話！”鹿七心口靈脈劇顫，他感覺到自己的所有靈力都被三哥抽走了！想必鹿心、鹿玄與鹿宇此刻也是一樣！

“舞皓淵！你竟敢耍本座！”素江細小身軀爆出一聲震蕩天地的怒喝，她到底是一時之仁，為了鹿七的性命分神而被拖住了時機，舞皓淵竟然假意停下了轉靈魔陣，其實他的右手背在身后一直在捏著陣訣。一道耀眼光芒自素江掌中疾射而出，舞皓淵騰空閃躲不及，被打中了左臂，頓時口中悶哼一聲，左臂被完全洞穿！不過眼下，除了鹿七，剩下鹿家幾兄弟全部的實力都通過陣法連結集中于舞皓淵一人，舞皓淵原本也是通靈之境的修為，左臂的大洞很快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了。

舞皓淵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笑意，然后笑容逐漸擴大，逐漸滲出一絲得意，他道：“若不是小人神有些心軟，念我這七弟在圣山下神廟中贈您食物的舊情，在下也沒有機會完成轉靈魔陣。今日之事，必須成功。即使耗上我舞皓淵的性命，兄弟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沒了我、還有老頭子，只要我們收集足夠的神力註入虛離虛合的兩具軀殼，再使用魔族的方法......哈哈哈......十年之后真神歸來之日，便是他們這對老不死真神兄妹的大日子了，我即使身死變作惡靈，也會好好等到那一天的！”

舞皓淵右手陣訣一變，做了一個凌厲收勢！只聽得鳳榕榕忽然怒目圓睜，其人首也化為鳳凰形態！巨大鳥喙發出一聲凄厲無比的慘叫，隨之整座塔廟內壁的無數人面繭也發出痛苦嘶吼之音，繭身發生劇烈的扭曲變形，是強大的力量破開天之族人們的血肉沖了出來！

有不計其數的恐怖力量直沖而上，順著那看不見的脈絡向著穹頂上的寒枝而去！“你不會有事的，寒枝。”素江輕念，“等我先處置了舞皓淵！”素江眼中一片冰霜，追著舞皓淵雙掌不斷射出靈訣，她余光中看見角落，右手一揮，向著躺在一起的鹿七鹿心丟去了一個防御靈訣，一道堅不可摧的金白色光罩護住了兩人。

鹿七虛弱到動彈不能，熊熊燃燒的鳳羽四處飄落，將整座天之族塔廟的各處點燃，鹿七在一片火光中啞聲笑起來，他無法相信，這么多年來三哥一直戴著面具和自己做兄弟，甚至從一開始，三哥就沒有把他鹿七當過兄弟。他無法相信，為自己擋過靈訣受過重傷、和自己笑淚醉飲共癡狂、信誓旦旦對自己說兄弟一家人、要帶領他們一起成大事奪回巫祝大權的三哥，原來給予自己的，一直就只是令人一廂情愿的幻影。

舞皓淵并不出手還擊，他所有的靈力都用來防御人神的攻擊。他知道，自己的攻擊傷不了神智已開的素江，但他也并非沒有勝算——素江被太多東西拖累了，白鴉、寒枝、甚至是眼下的鹿七......而且，舞皓淵知道，人神在不斷使用神力時身體會承受多大的痛苦。

“小人神，你很疼吧？是不是這種身體被撕裂又被縫合的滋味很不好受？”舞皓淵話音剛落，便被素江一道靈訣擊中腹部，向后翻滾著轟的一聲撞上了石墻，他一邊捂著傷口一邊費力逃離素江不斷追來的攻擊術法，一邊給自己爭取修覆傷口的時間。他滿身是血，在極度狼狽中呵呵笑道：“神之素江，你一定不習慣這種感覺，無論多么強大的人，也不可能一下就習慣這種生與死之間掙扎翻滾的痛苦啊。我當初為騙過所有人，包括神之鶴風，可是作為叛族之人，生生將巫祝一族所有的酷刑厲咒都受了一遍，全族的人、全盟的人唾棄我，看我如看喪家之犬，他們都道是我挑起了盟裏的內亂，讓他們犧牲了無數族人，恨不能將我千刀萬剮......呵呵，這些痛，我都習慣了，麻木了。而你，怕是這輩子第一次遭這樣的折磨吧？”

素江臉色蒼白，微汗沁出，舞皓淵只守不攻，防御力以及覆原力被他提升到了極致。素江心中知道，據記載，舞皓淵所修煉的棋淵天魔訣是千年前一只被附魔的蝕光神龍留下的魔功，修煉大成者甚至可與神力一較高下。這也是素江不想讓白鴉跟自己一同進來的原因。無之境中自己的神力本就有所削弱，她不是那么有把握，可護白鴉不受一絲傷害。素江咬住嘴唇，忍住那可怕的痛楚，體內的魔靈力拉住她的每一寸，不讓她就此分崩離析。一定要忍住，一定要盡早除掉這禍害。素江與舞皓淵二人，陷入了一陣無聲的對峙中，兩人在較量誰可以撐到最后。舞皓淵身上的傷口在不斷增多，鮮血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之中，墻上的人面繭在鳳凰火裏發出嘯叫，鳳榕榕身上顯現出一只巨大火鳳凰的虛影，虛影盤旋而上，凄厲傷心叫道：“未兒！未兒——不歸！不歸！走！走得越遠越好！再也不要回來！”

遠遠的有孩童大哭之音，且越來越近，素江心中一跳，是未兒！然而她今日顯然是情緒被觸動太多次，腦中屬于所有人神的近千年回憶又令她心神不穩，如困于長鳴巨鐘之內，頭痛欲裂。此時塔壁上的每一個血色巨繭外似乎都出現了幻影，那些面孔觸動了神智中的各代人神記憶，一段段畫面將素江鯨吞入腹，再一次次拋入掙扎不脫的可怖漩渦之中！

素江一道金白色神光靈訣再次向舞皓淵轟然擊去，同時她忍不住回頭向著未兒的方向，看見那小小的黑影正在快速向自己奔來，素江的聲音與鳳榕榕的鳳鳴聲重重迭迭在一起，喊著：“未兒！離開這裏！不要過來！”

未兒在發現鹿玄鹿宇因靈力被抽盡而委頓在地時就預感到了不妙，當即回身向塔廟趕來，沒想到就看見一片火海地獄之景，聽見天之族族人們的齊聲凄厲呼號！“榕榕！娘！不要丟下我！”未兒沖進被燒得搖搖欲墜的塔廟，他是死靈之身，受不了鳳凰火，眨眼之間被燒得遍體鱗傷，但未兒還是不顧一切地沖向他心愛的摯友鳳榕榕身邊。素江無法置未兒不顧，驅動神力光流將未兒周身環繞，同時，素江對舞皓淵的追擊也弱了下來。

舞皓淵一聲笑嘆，當即出手一道靈訣殺氣騰騰攻向那漏網小鬼未兒，口中道：“小人神，任你神力在身，但你心中卻全是破綻啊。而我，咳咳，我很快就有幫手啦。”未兒自然無法在舞皓淵面前自保，素江只得同時為未兒也展開防御屏障。

舞皓淵話音一落，鳳榕榕的火鳳虛影已盤旋至塔頂端的寒枝身前！一陣刺目、一聲巨響、那是所有天之族人血脈中稀微神力聚集一處所綻放的力與美！那一瞬間，素江、舞皓淵、鹿七、未兒都齊齊望著這一幕，時間被這無朋力量炸裂、爆發的美所定格，所有身在其中者都為之失了言語，甚至忘記了其它。鳳榕榕的龐大幻影在巨響聲中支離破碎，火鳳凰垂首回眸，最后哀傷留戀地看了一眼未兒，悲鳴一聲，鳳凰幻影在神圣燦爛的光芒中雕零，若大風吹散的血梧桐花瓣兒，無蹤無跡可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