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妖心

白唇站在墨娘的頭頂，二妖合力祭出萬妖陣，白唇厲聲高喊道：“老林谷眾妖們，大家都要拼死頂住，守住白鴉大人的防御屏障！不然今日我們就都要葬送在此！豈不是也辜負了盟主大人豁出一切都要護我們的決心！我們要證明給人神、給這天地看，我們妖族不是只會嗜血殺生的蠻愚邪惡之族，我們也有情有義，也可以像他們人族一般，團結齊心，為自己掙得生存的一席之地！”伴隨著群妖們附和的吼叫聲，墨娘的血盆蛇口中發出一聲低吟道：“萬妖，陣起！”巨蛇釋放出聚集群妖之眾的土之靈力，掀起大片地表的土塊和沙石，飛速旋轉聚集，層層貼合、包裹在白鴉所維系的防御屏障之上，屏障在萬妖陣的加持之下，猶如無數銅墻鐵壁緊緊累積、固不可摧！

就在這時，山崩和暴風雨帶來的滔天洪流已至眼前！數丈之高的山體斷石接連沖撞，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遠處的山崩似乎還在繼續，使得洪流更加囂張肆虐，不達目的不罷休似地源源不斷沖擊著屏障，猶如一只龐大的上古怒獸！然而，這還不是全部，更可怕的是，身后上空忽傳來比隆隆雷聲更甚的巨響，同時伴隨著充滿痛苦的一聲聲呼喚“白鴉！白鴉！”，不待眾妖反應過來，九雷燭天神罰的九龍電光已從后空而降！

萬妖陣的大網驚恐顫抖起來，想必在神罰與洪流的兩重夾擊之下，防御屏障即將被擊潰！

然而，一個人影出現在了神罰與屏障相撞之處，是白鴉——此刻的他已看不出面貌，滿身被神力灼燒和割裂的傷口，露出其下白骨，只見白鴉高舉祭仙劍于頭頂，竟是生生用劍去接住了那道神罰電光！祭仙劍嘩地燃起熊熊黑色火焰，在那陰之靈力的黑火中無數鬼爪上下沈浮著，在神罰的金光中扭曲著不斷消散。白鴉雙手釋出所有來自天雨山洪的靈力，供給祭仙劍，保護它不被神罰擊碎。在這與神力相抗的反覆淬煉之中，祭仙劍的煞氣被白鴉的保護而掙扎在消散邊緣，竟是迸射出一道黑金之色，一把可以與前代人神們所用神兵相匹敵的法器出世了！“祭仙劍，我們竟然都做到了！昭素江，你看見了嗎，我做到了。你對我的話，是不是可以有一點點信心了！”白鴉眼角崩裂，鮮血滿面，他眼前是一片猩紅的黑，已然無法視物，只能向著昭素江原來的所在之處發出狂喜的一聲喊，卻沒有回應。白鴉心思飛速閃過，想來今天陪那丫頭痛快打了一場，自己如今這個模樣，她看了也該消氣了吧，等下再哄哄吧。

還是結束眼下這殘局為先。再撐一會兒！方才那九雷神罰中的九條金龍，八道都砸在了祭仙劍上，并被這白鴉的全力一擋，八條金龍改變了方向，折換原路，正正向著芒吉山的洪流而去！

扛下這一道最為恐怖的神罰后，祭仙劍的黑色火焰終是滅了，突然聽得一聲“咔拉”，仿佛人的脊骨斷裂，祭仙劍的劍身中間向下猛地一陷，白鴉手臂痛苦一顫。“撐、撐住、你可不能就這么斷了啊祭仙劍！這、這可是我這個盟主的命令！你現在是真的有資格成為人神的法器了，你要折在這裏——那丫頭之后還不知道、咳，要怎么找我的麻煩呢......”白鴉的臉因劇痛而變形，神罰電光殘余的力量猶如連綿不斷的刀鋒在切割著他，白鴉全身本就不剩幾處好肉了，現在一條條深長的傷口依然在增多，鮮血低落......就連他的臉上，也開始出現刀口，血肉翻開后，是新鮮的森森白骨。

雖然神罰電光中的八條金龍被白鴉用劍折向洪流，但還漏下的一條已經無情地擊穿了下方的集宴村上的屏障，在萬妖陣巨網上破開一個口，深深擊中地面，濺起上百條老林谷妖族的尸身！隱約聽見地面上的慘呼聲，白鴉用他向外滲血的雙目向下“望了望”，發現自己是真的看不見了，他咬牙騰出左手，捏血靈訣——“正好，本少主流了這么多的血可不能浪費！”白鴉用血靈訣召喚自己的鮮血，幻化成一只巨大血蛇，血蛇張開血霧繚繞的豎瞳，迅速下落飛入萬妖陣中，補上了那窟窿。

而此時，白鴉忽然感覺到有一陣熟悉的微風靠近了自己，有一個熟悉的氣息和熟悉的碰觸，自己破爛不堪的左臂衣衫似乎動了一動。白鴉看不見，而昭素江，就自白鴉的眼前閉上了雙眼，也墜入了萬妖陣之中！

“昭素江！是你嗎？”感覺到什么的白鴉下意識一伸手，祭仙劍猛烈一震，似乎在提醒白鴉，他還必須用劍撐住神罰最后的力道，他還不能離開，否則將前功盡棄。神罰中的八道金龍折換方向沖向洪流，白鴉筑起的屏障與萬妖陣的加持就在此時被滔天洪流沖破，向內坍塌，而就在坍塌的巨大缺口上，神的力量與天地的力量轟然相撞！電光中仿佛出現了一只龐大的手，與那洪流相持不下，但片刻之后，巨手一丈丈堅定地向芒吉山山脈推去，將天地之水囊括于掌中，如同緊緊抓著一座仰不見頂的泥山，之后，一聲開天響聲中巨手將泥山給推飛而出，泥山在空中爆裂，天水、石塊、泥土、林木混著不知道多少生靈之血肉，飛灑向了大地的每個角落、灑落在在場的每一只幸存之靈的身上。

“哈哈，白唇，你們這是死裏逃生啦！躲過了神罰，洪水也被擊退了！”未兒興奮大喊起來，周身黑色的死氣因為他的雀躍而飛揚起來，他轉頭去尋白唇，發現白唇從墨娘頭上躍入萬妖陣中，正在四處尋找著什么。白唇滿臉焦急，大吼著：“眾妖聽好了！不得傷害人神！”未兒想著，白唇會不會回頭也找尋自己的身影，哪怕只有瞬間也好，只是白唇的眼睛，一向只是追逐著神之素江，陪自己也是因為人神的命令吧，未兒眼中劃過一絲黯淡，不過未兒停留神傷了一瞬后，也迅速跟了上去。

即使心中有恨與怨，對于人神們近千年在這神州上的絕對地位，老林谷妖族們還是無法克服心中的瑟瑟與恐懼，再者方才那場山崩地裂的“神仙打架”實乃超出了他們平日發揮想象力也摸不到的畫面，對絕對力量的臣服也令這些妖族是完全不敢動。故神之素江落入萬妖陣之后，并無任何妖族敢出于之前的仇怨而試圖傷害這跌落凡間的人神之軀，反而圍著素江地上空出了一個無人靠近的圓。白唇走進去，小心翼翼地將素江輕輕抱起，懷中之人仍未蘇醒，眉心的傷口在神力保護下已然愈合，只留一點赤紅如同朱砂，那絕美到令萬物屏息凝止而觀的面容上，有細微的變化在快速起落，仿佛其主人正在另一個時空經歷著什么不安與折磨。

白鴉滿身是血地躺在斷裂一半的祭仙劍上，祭仙劍帶著他搖搖晃晃地落下地面。白鴉干裂的嘴微張，但發出的聲音沒人聽到，胸膛上深可見骨的傷口還在起伏，可見還有氣息。老林古眾妖軍們紛紛喊著“是盟主大人！白鴉大人還活著！”歡呼著涌至白鴉的身邊。看見白鴉身上的傷，就連見慣了殘肢斷臂內臟橫流之景的妖族都心中突突直跳，暗道果然這盟主之位不是誰都能坐的，時不時就要陪人神打一架的話，除了白鴉大人，誰能有命見到明天的太陽？蛇妖湖珠趴在白鴉的手邊大哭著道：“沒事兒了，沒事兒了，已經結束了。盟主大人，是你救了我們啊！你舍命救了我們啊！”墨娘靠近白鴉，垂首，沈沈道：“白鴉大人，您胸襟開闊無邊，憐憫天下萬靈，令我等慚愧。墨娘原本心底并不相信，您所率領的踏風之盟，與現在統治神州的伏龍之盟，最終所求有何不同。但現在，墨娘愿意把希望寄托在您的身上。今日您為我們老林谷妖靈們所做的一切，墨娘銘記于心，他日墨娘必將報您今日之恩。”眾妖們紛紛趴伏叩首喊道：“盟主大人今日之恩我等必將他日相報！”

白鴉身上數不清的傷口還狼藉地向外翻著，一群兔妖圍上來，想以治愈術法為白鴉療傷，但那可是人神的神罰留下的傷口，猙獰地遍布白鴉身體，不管兔妖們如何努力也沒有任何變化，傷口自臉上至身體，至少有十幾處，都露出了白骨。白鴉動了動眼珠，勉強睜開半只眼睛，眼神中完全沒有焦點。他虛弱地揮揮手表示不用去管，試圖想抬起身體不過失敗了，嘶啞問道：“昭——咳、人神她在哪兒？”湖珠哭著道：“人家有的是神力，白鴉大人還是先讓我們給你治傷吧，你這樣真的要嚇死湖珠了！”白鴉仿佛感覺不到疼似的，只追問道：“我好歹是你們的盟主，沒那么容易死的。人神她現在怎么樣了？她為何不在這裏？”

“人神大人似乎是因為脫力睡過去了。”白唇道，“看上去沒有傷處，應并無大礙。”聽得白唇此言，白鴉重新合上了眼睛。而伏首在地的大小妖族們在聽見人神二字后，瞬間安靜得悄無聲息。白鴉雖看不見，但他感覺到周圍一片欲言又止，苦笑一下，道：“人神之怒啊。兇得很。對吧？”眾妖心底默默點頭，倒是墨娘安慰眾人道：“墨娘是在神之龐杜在位期間孵化的，神之星煌在位時開的靈智，也算對后幾位人神有些了解，與那位神之星煌相比，現在的這位小人神恐怕算是脾氣好的。”白鴉一聽神之星煌，想到對方令素江噩夢連連，不想接墨娘的話，只對眾妖道：“你們若對神之素江有怨憤，就都算在我的身上吧。你們放心，既然我是盟主，你們只要不破壞我之前定好的規矩，我便不會讓你們遭受不公的對待。待人神醒來，我定會與她談清楚，你們今日這種遭遇，僅此一次。而你們記住，本盟主為你們今日的破例，也僅此一次。”眾妖聽此言，大受感動，心中紛紛卸下許多忐忑。

湖珠一直趴在白鴉身邊守著，此時她抬眼看了看天，暴風雨似乎也被方才的恐怖一戰所震懾，雖不見止，但溫順了許多，風歇了一些狂亂，雨多了一些疏離，只是云不見散，反而越聚越顯黑紫。明明已該是卯時，天卻仍舊昏暗。白鴉撐著祭仙劍，試圖坐起來。素江說的不錯——白鴉是虛離的軀殼，再大的創傷肉身都能逐漸愈合。此刻他體內的靈核重新流轉起來，開始吸取周遭空間中的游散靈力，身上傷口雖不見恢覆，但至少不再流血。“湖珠，帶我去人神那裏。”白鴉坐起后微微喘了口氣，湖珠立刻伸出手，白鴉抬手后卻抓了個空。湖珠細細看向白鴉，輕呼道：“盟主你的眼睛怎么——”“噓——”白鴉豎起一指，笑了笑，“失血過多。緩緩就好。”

湖珠領著白鴉到了人神身邊，才戀戀不舍地松開了白鴉的手臂。白鴉在泥水中坐下，先給素江施了個有些粗糙的凈云之術，然后伸手將素江散掉的發順好，別在耳后，一面吩咐墨娘道：“這天災似乎還沒結束。幸好洪水退了，我們等雨停天亮就啟程。要快點兒和雷音他們會合。”

正在眾妖為終于熬過了這一夜而松一口氣時，忽聽見白唇激動道：“吾神，您醒了！”

白唇其實隔著一丈之遠一直望著素江，就見那一雙清冷美麗的眼睛方一睜開，視線就一瞬不瞬地落在了白鴉身上，情緒不明。聽見素江醒了，白鴉揮揮手，其他人見狀，都默默退下了。

白鴉將自己白骨外露的那半邊臉向后側了側，沖著遠處不正經地笑了笑，語氣中卻充滿不容動搖，道：“昭素江，這盟主可是你拜托我當的，盟主現在宣布，你我之間停戰，不許再追究妖靈集宴這事，翻篇兒了。”

“你怎么不看著我。”素江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白鴉低頭，面對著她，指了指自己雙眼逗她道：“怎么，你把我打瞎了，現在卻來抱怨我不看著你，嗯？”素江被白鴉打趣也沒什么表情，只伸手，釋出靈光，向著白鴉的雙眼撫去，卻被白鴉阻止了。

“怎么？是不想看見我？”素江問道。“不用你治。”白鴉挑了挑嘴角，似乎根本不在意這點困擾。白鴉的靈核正在為白鴉愈合傷口，而白鴉卻感覺不到自己眼睛有任何動靜，他猜想應是與涅金瞳有關，他想要自己先弄明白其中蹊蹺。

素江忽然坐起身，兩人貼得很近，可以感覺到對方的呼吸。白鴉不用眼睛看，就可以描摹出近在咫尺的那張無雙面容。素江的聲音很累，輕飄飄的，一陣風就可以帶走：“盟主大人實在了不得，經此一番，現在可是已經到了通靈之境的高階，你又料定我殺不得你，所以我現在說的話，都不管用了是不是？”說罷，素江又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我真是沒用，到現在還適應不了開啟神智后的身體......竟然三番五次被混亂的神智所擾，連通靈之境都奈何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