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追兵（下）

周圍已經是一片血腥混亂的戰場，巫靈軍和巨芒軍雖然數量上是弱勢，但他們俱都是中階以上的修靈者，且擁有的法器不少都是質地上乘、大有神通之物，兩軍自兩個方向包圍了老林谷眾妖們，在排兵布陣上也勝妖族們一籌。白唇見狀，口中嘶嘶作響對蛇妖們下了命令，瞬間，所有蛇妖們紛紛迅速潛入了地底，消失不見！而湖珠聽見白唇用蛇語對自己道：“巫祝的大長老都來了，這一戰他們定做足了計劃！我帶著蛇妖們在地底拖住他們！你帶著其他妖族們護送白鴉大人和素江大人向北邊的唐崎去！”湖珠道：“不行，我們一起！怎么可以丟下你和兄弟姐妹們！”白唇不容分說：“湖珠，我不是和你商量，這是墨娘娘的命令！”

蛇妖們消失蹤影后，許多攻擊術法打向地面，飛沙走石無數，伏龍之盟的修靈者只當蛇妖們跑了，立時將目標轉向地面上剩下的妖族，不少巫靈者和軍士們輕敵，直接沖殺入了群妖之中。然而很快，地面上有數不清的巨大蛇尾破土而出，只見一條花青色巨尾尾尖發出深褐色土之靈力的光刃，一個巨芒軍修靈者正與一只大豬魈纏斗，還來不及做反應，整個人仿佛一條砧上之魚被那花青色蛇尾自下而上穿了個透！而那蛇尾下一秒就帶著那人縮入地下再度消失，修靈者在瀕死時被那蛇妖活吞，蛇妖的靈脈又迅速充盈起來，雖然這修靈者修的并不是土之靈力，不同靈力間相互轉換時損失了一部分，但也足以助這花青蛇妖覆原之前損耗的體力元氣。

湖珠焦急地用目光在紛飛的術法中尋找白鴉的身影。這時，一陣嗡嗡之聲漸漸響起，雖然聲音不大，但在湖珠聽來竟覺得全身發抖、頭暈目眩。是什么東西！湖珠努力向著聲音來源處探尋，望見大約十幾名身著素白色廣袍的巫祝修靈者正在舉劍結陣，將那口威嚴古樸的大鼎圍在陣中，單手捏訣指向巨鼎，口中念念有詞。令湖珠心生恐懼的嗡鳴之聲正是自大鼎中傳出。

白鴉揮手召喚出云馬坐騎，他眼睛依舊沒有覆原，只能憑借對強大靈力的感應沖向神光迸射的方向，想要回到昭素江的身邊。素江見他追了上來，一把拉住白鴉道：“你瘋了嗎看不見還亂跑！”白鴉道：“瘋的是你！白唇說他們把九玄神鼎都搬來了——那老頭在激你！他在引著你向他那裏去，你真的想被捉回去嗎！我們得往北去，眼下，蛇妖們正在地底拖住他們，為我們爭取時間！”

素江眼中泛紅，她腦海中來自神之鶴風的恨意讓她只想把舞游殺之后快，自己心中對舞游曾經的敬愛與信任又令素江感到深深的背叛。素江根本聽不進白鴉的話，固執道：“不，我要先問清楚他！我要問清楚，他做了這么多惡事是不是只是為了他的逆天弒神陰謀，他弒神又究竟為何！等問完了我就親手殺了這個黑心老兒——白鴉你別把我當個孩子，我是擁有神力之人，怎么可能連個不到百歲的老家伙都打不過！”

白鴉緊緊拉住素江，鎖著眉喝道：“我不把你當孩子，你就是個孩子！那老頭子說的這一點倒是沒看錯你。昭素江，不要太自負你的神力，世間萬物，你可以擁有就也可能失去！人家都把九玄神鼎給搬來了，你以為是秀給你看著漂亮的嗎，很明顯那神鼎有克制你的辦法，抽了你一身神力看你怎么和他打！”

素江看著那口巨鼎，心中一陣激蕩，她當然知道白鴉說的是對的，九玄神鼎是人神力量的依仗，也是人神的致命克星。但素江開啟神智時日尚淺，她一個年輕人定力也不足，還沒能完全馴服掌控神智。森林野獸被赤紅之色激怒之時，會失去常性地狂暴攻擊激怒它的東西。素江此刻被神智反噬，心中承載著她自己與鶴風對舞游共同的滔滔恨意，那恨仿佛一根大刺，把她牢牢釘在這裏，脫不開身。

這時，巨鼎的嗡鳴之聲徒然增大！只見那陣中的十二名巫祝齊齊睜眼，竟然眼中魔氣四溢！原來，這些高階巫祝們早已經自愿被魔族附體了，舞游帶來的，正是族中暗地培養的、修習了魔族禁忌之術的修靈者。而與他們同來的，還有共川一族為伏龍之盟討來的“援兵”——冥淵城十二蒼魔。舞游發出一陣蒼老的笑，道：“歸彌生和三魔姬麾下的得力大將們果然實力不凡！今日為了順順利利帶回我們的小人神，就全靠你們海魔一族相助了，請諸位大將暫時以喋血之術將神之素江之力封進神鼎之中！”

十二名海魔附于人族之體，身穿巫祝一族的祥云廣袍，面帶詭異微笑，并不答話，口中念念不止，無盡的魔靈力自他們高舉的魔劍中噴出，匯聚在神鼎上空，慢慢聚成了一個纖細優美、驚鴻游龍般的少女之像，赫然就是神之素江的模樣！那魔影聚成的素江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對著素江歡快地手舞足蹈，作出各種親昵的姿態。接著，神鼎外一圈魔氣越來越多，新的魔影又開始出現，那些素江生命中所重視的人們——父王昭睿、小叔昭血羅、女伴阿諾、大蛇妖柳、甚至還有那個被素江曾經敬愛信任過的舞游長老......

“阿諾！”素江見到阿諾身影的一瞬間，忍不住狂喜叫出了聲，“阿諾！是你回來看我了嗎？阿諾，我好想你。我太想你了。”素江忍不住又向著神鼎的方向邁出了一步。

阿諾捂嘴嬌聲笑著，然后望著身邊的魔影素江，兩個一起手拉手，像她們兒時那般玩起熟悉的游戲，跳起曾經一起學過的花嬉之舞，阿諾一轉頭，對著素江招招手，口中喚道：“殿下，快來啊，快過來啊......這個動作我又跳錯啦！您不是說，您保管教會我的嗎？可不能說話不算話吖！可是有王爺給我作證的哦！”“哈哈哈，沒錯，吾兒可不能再賴皮了，父王可不是每次都偏心你的。阿諾也是父王的半個女兒。”昭睿站在了阿諾的身后，一手搭在阿諾的發頂憐愛地摸了摸，另一只手搖搖點了點素江，仿佛隔空輕輕點在了素江的鼻尖。

“阿諾！父王！”素江大喊著想要奔向他們，但自方才她拉住白鴉后，白鴉就一直不曾松開手，此時更是不準素江向那魔影而去。“他們都不是真的，他們都不在這裏！那都是你的心魔！昭素江，你看著我！”白鴉只能憑借聲音和光亮判斷發生的一切，但也因為沒有眼睛為障，魔族的伎倆完全迷惑不了白鴉。他摸索著一把掰過素江的臉對著自己，不許她轉頭。白鴉手指感覺到濕熱的淚水，還有素江急促的呼吸，知道她是在神智的影響之下被神鼎周圍的魔影們動搖了心神，白鴉一面釋出水之靈力結定心訣，一面不斷地對素江重覆道：“素江，那都是假的，你一旦去了就回不來了。昭素江，我是你的白鴉哥哥，真真切切的白鴉，不是幻覺，你跟我走，不要看任何別處，只要跟我走，我帶你離開！”

素江看著白鴉，半晌，也不知是定心訣還是白鴉的話起了作用，素江緩慢迷茫地點了點頭，白鴉摟著她，駕著云馬飛身而起，向著北邊沖去。

魔影們瞬間爆發出震天的喊聲！“吾兒！你不要父王了嗎？父王已經失去了你的母后啊，父王只剩下你了啊！”“素江！你和小叔打的賭還記得嗎！你說你長大要練成最厲害的術法，一定比我的體術還快！如果我輸了就要陪你去瑤河鎮看水仙娃娃，你這就忘了嗎？”“你們算了吧！她根本不是素江，我們旁邊這個不就是素江丫頭么。”魔影柳道，“傻不傻，不理我們的那個自然是假的啊。”

魔影素江發出一串兒咯咯咯笑聲，說道：“好阿諾啊乖阿諾，我們來唱那首火星星歌謠吧，聽說唱得足夠好聽，就會有翅膀帶火的美麗大鳥飛過來呢！你不是想看嗎？”

“不要！阿諾不要聽她的！千萬不要唱！”白鴉懷中的素江突然掙扎起來。素江滿臉驚恐向著神鼎撲了過去，沖著魔影阿諾大喊，“阿諾！她不是昭素江，不要聽她的，你不能唱，那只車鳥青會聽見的！那只車鳥青會來吃了你的！白鴉你放開我，我要去救阿諾，她會死的！”

魔影素江轉了個圈，道：“嘻嘻，你說我不是素江？難道你是嗎？那你逃走做什么，你怎么不過來保護你的阿諾吖？”阿諾歪著頭，疑惑道：“是呀，快來呀，殿下。你怎么丟下阿諾走了呢？你不是喜歡聽我唱歌嗎，我這就唱給你聽——連蔓臺臺兮薇羽搖搖喲......有火不緗兮星星迢迢呀......依依呀......漫天點點繁燈繞云喲......”

素江記憶深處熟悉的歌聲再度響起。那車鳥青從天而降，可怖形狀的利爪撲面之時，阿諾一把推開素江而迎上前去的畫面，也隨著歌聲清晰而來。白鴉再也拉不住素江，眼睜睜見她不顧一切地向著九玄神鼎撲身而去。十二名海魔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神鼎的嗡鳴聲中，正在伸出一條條無形的鎖鏈，將接近的小人神一點點捕獲。

仿佛也知道主人的情況不對，素江手中的祭仙劍試圖阻止主人向著九玄神鼎靠近，然而數番努力都擰不過素江，祭仙劍猛然自素江手中脫出，飛到了白鴉身邊，劍身發出錚鳴之音，焦急催促著白鴉想辦法。

“兵器都比她清醒！”白鴉一把握住祭仙劍，割破自己左手，在劍身上註入水、陰、陽三種靈力，并抹上自己掌中鮮血，口中念動血靈訣，道：“祭仙劍，你現在就是我的眼了。帶我過去。”遠處的魔影重重，陣法中那口九玄神鼎令世間萬物都存有深深畏懼，祭仙劍有一絲猶豫，似在擔心白鴉過去同樣將遭遇不測。白鴉催促道：“你還在等什么？你主人就要被丟進那玩意兒裏被煉丹了——你放心，我是虛離的軀殼，最多被流點血少塊肉，死不了的！”

只見祭仙劍帶著白鴉，向著那些魔影和神鼎直刺而去！

“少年人，可都不要太沖動啊。”舞游的聲音自背后響起，一股粘稠的空間窒息感忽然掐住了白鴉的脖子，是巫祝禁術——以周遭游散的大量陰之靈力發動的淵之禁！

白鴉反手就以劍向后刺去，卻仿佛刺在了一團棉絮之中，白鴉左手立刻用力在劍上一拉，方才的傷口崩開，鮮血噴涌而出。白鴉以陰之靈力再次捏血靈訣，無數血蠱瘋狂地從包圍白鴉的粘滯空間中鉆出。淵之禁與血蠱都屬陰同源，且各為巫祝一族、夢朔一族的禁術，相生相克。

白鴉口中大喝一聲，舉劍破困而出，向著素江的所在追去。他此刻看不見，素江正被許多灰黑色的鐵鏈死死纏繞著，一點點被拉向九玄神鼎的大口之中，那些魔影們齊齊嬉鬧歡呼著，圍繞著素江，做出各種詭異的且慶祝的姿態，撫摸素江的身體。那鐵鏈上散發出濃重的魔煞之氣，祭仙劍本就是煞氣煉成，被這魔煞之氣所擾，竟一時不知方向，劍尖慌亂指向各處，停下不肯再前一寸。白鴉大喊道：“昭素江你怎么了，你在哪兒？你為什么不說話，回答我！”他的耳中充斥著魔音，刮撓著緊繃的心弦，白鴉貫註全神去分辨，卻捕捉不到一絲來自素江的聲響。

白鴉又一次催動血靈訣，以血化為劍媒，全掌釋出三靈力合一的攻擊之術向著魔音來處轟去，三色靈光與黑色鐵鏈的魔煞之氣相撞，轉眼間就被那黑色鐵鏈吸收殆盡。魔煞之氣又漲大了丈許，周圍已一片黑霧繚繞。魔影們見狀都輕蔑又猖狂地笑起來，舞游滿意地看著白鴉一次次的徒勞無功，再次施展淵之禁向著白鴉壓去，口中道：“不要再浪費精力了，你救不回人神的。”你也救不回自己，今日，無人可以再破壞自己的計劃。

而此刻的白鴉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找到她！必須找到她，自己絕對不能失去她！這該死的眼睛，既然不能為自己帶路，那就不如舍了這身體，若強行燃燒自己的靈核，恐怕靈核為了保全這肉身會把魂魄打出體外，自己暫時成了死靈，就能找到素江了！然而白鴉的靈核瞬間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識，立時與白鴉開始相抗，白鴉的嘴角溢出了鮮血。去找昭素江的念頭仿佛是一顆下了血蠱的種子，在白鴉身體中發瘋般地生長，越來越大，充滿了白鴉眼中的整個黑暗，直到連這雙眼、這黑暗、甚至連靈核都再也不能承受的那一刻——涅金瞳重現！

“我救不回人神？死老頭子，你又說什么笑話呢。”少年盟主用他那一貫懶懶的聲音回答舞游道，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向著黑霧中被鐵鏈死死纏繞的少女飛奔而去。舞游的眼神陡然如鷹隼一般變得可怕，方才這少年人轉身的剎那，自己看見對方的雙目中金光大盛，舞游心中爬上一股莫名凝重。傳聞夢朔一族的少主生來就有一雙涅金之瞳，不過當初舞游不甚在意，只不過當其或是承載了某種異術某類法器、或是發生了妖變，最多魅惑人心，掀不出什么風浪。而今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乃虛離軀殼，可就要防著其中另有玄機了。

果然——出人意料之景發生了！在涅金瞳的註視下，那些黑色鐵鏈竟然在白鴉的靈力攻擊面前氣焰大減，有家犬見主人之感，乖順地瑟縮了一下，幾根鐵鏈就這么安安靜靜地退回了九玄神鼎之中。素江的一只雪白手臂自那密密挨挨的鐵鏈之中露了出來。素江此時明顯還有一絲掙扎之意，她手中釋出的神力擊中了困住主人的其余鐵鏈，可神鼎通過鐵鏈正在不斷吸收素江體內的神力，素江越來越虛弱，毫無自己脫離的可能。素江仿佛也終于發覺了這點，垂下了指尖不再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