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藤妖

素江和鳳寂確實掉在了一處，且白鴉的直覺沒有錯，他倆正正是落在了這地下藤妖的靈脈根旁。鳳寂直接掉進了地下河中，打濕了一身鳳凰毛，當即驚慌失措大叫著爬上岸，祭出鳳凰火給自己烤身子烤羽毛。只聽噗嗤一聲，是一旁的素江忍不住笑了出來。“笑什么，不準笑，昭公主知天地萬靈，我們鳳凰一族怕水尤其是地下之水，你難道不知道？”鳳寂壓著聲音道。“我知道啊。但堂堂鳥靈王現在變抖抖索索的落湯雞了，多值得笑一笑。”素江一邊說肩膀一邊輕顫著。

“昭公主現在倒是恢覆得牙尖嘴利了，剛剛是中了邪術嗎？說瘋話跳鬼舞，還喊著要跟本王死在一處。”鳳寂說到最后語氣有點兒不自在，又立時玩笑似的道：“你想摟摟抱抱本王還是可以奉陪的，但死一處這種事兒，你們人族的公主表達自己心意都如此進展迅猛嗎？”鳳寂這一說，提醒了素江眼下情形甚是危險，素江沒了心情玩笑，她白了鳳寂一眼，道：“我們應該是在彌水鎮地底，進了一個法陣。你看，這黑暗中是不是有許多極細的翠色靈力在流動？”這么說著，素江對著鳳寂手裏的鳳凰火拍出一陣掌風，鳳凰火向外一躥，瞬間照亮了周圍三丈許的地方。

“果然，這就是神之星煌記憶碎片中，他的長眠之處......”素江張大了雙眼，她那雙鹿眼中倒映出鳳凰火與微綠的亮光，像是森林打開了夜晚的夢境，璀璨又神秘。素江不由地跟著那些流淌的翠色，走向黑暗深處，道：“這裏是，竟然是神之星煌的墓穴......”鳳寂訝然道：“什么？你是說，第七代人神神之星煌的尸體就在這裏？他不是應該葬在巨芒國國都玄禮城的皇陵裏嗎？”“不，那裏只有他的衣冠。他的身體卻在這裏，和他親手結陣封印并埋在此處的藤楚楚，死在了一起。”素江的聲音飄忽不定地傳來，其中含著一些說不清的怒氣和困惑。鳳寂本不喜歡在這又黑又濕答答的地方亂跑，但此刻好奇心鬧得兇了，他也顧不上許多，甩甩袖子抓起扇子便跟了上去。口中喊道：“哎，昭公主你慢些，看新鮮要等等本王一起啊！”

素江嘆口氣，翻了個白眼轉身，語帶警告道：“大鳳凰，你看這些木之靈力的絲絲縷縷，還有向著深處不斷涌動的怨念與煞氣，我現在也不能肯定，裏面的那兩個到底有沒有死透，你還是打起十二分的小心為好，別在這兒栽了，怪我拖你下水。”

鳳寂笑了，低聲道：“昭公主這么關心本王，本王還真是受寵若驚啊。你放心，本王雖沒有什么鼎繼承什么神力，但還不至于怕兩個已經埋了這么久也破不了土的。你若擔心，還不如擔心咱們的盟主大人，一個人沒頭沒腦的在這陣裏，可別被什么臟東西把魂兒勾走了。”

“你說什么！”素江暮然一驚，一把抓住鳳寂道，“什么盟主？你是說白鴉？他怎么會在這裏，我怎么可能不知道！”鳳寂眉一挑，玩味道：“本王還奇怪你為何毫不關心一字不提呢。原來如此。那個時候昭公主還沈浸在神之星煌的記憶碎片之中，五感閉合，并沒發覺我們盟主大人啊。本王可是清清楚楚看見，白鴉盟主不顧一切來拉你，沒有拉住便想都不想跟著你一起跳了，生死相隨，感人肺腑啊。”

素江聽鳳寂這么說，面上掠影似的走過一抹歡喜，一抹憂心，她向著不遠處翠綠色靈力匯集之處望了望，便轉頭道：“大鳳凰，我要先去找到白鴉。我知道你不喜歡這裏的環境，我不強拉著你一起，你就在此地等我，在我回來之前勿輕舉妄動，切勿自己先去找藤楚楚和星煌的尸身！他們倆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輩，死了也好不了——這裏邪氣頗重，你還是不要單獨行動。”素江一面交代著，一面伸手釋放靈力，去探身邊的數個黑乎乎的洞穴，這些洞穴大同小異，或多或少都有腥臭邪氣裹著翠綠細絲的木之靈力從中冒出來。素江想起之前經常見白鴉的血蠱之術血靈訣，無聊之時白鴉也曾嘻嘻哈哈教過自己，告訴自己這術用來標靈識物非常好用，素江回憶著，咬破自己指尖，以鮮血祭出體內魔靈力，瞬間，幾只歪歪扭扭的赤色小蟲子蹦蹦跳跳出現在空中，爭先恐后地掉在地上滾成一團，好不容易分開了，才暈頭轉向地各自挑了一個洞口，游走不見了蹤影。第一次真正使血靈訣竟然就成了，素江對自己的修靈天賦感到很滿意，可惜白鴉哥哥沒有親眼瞧見。

只聽鳳寂在旁語氣快活地碎碎道：“你叫本王別亂跑在這兒等著？本王下都跟你一起下來了，怎么，昭公主當本王是貪生怕死之輩，還是說——你心疼、照顧本王啊？咳咳，本王決定，從現在開始，你去哪兒本王就去哪兒。哎？這不是血蠱之術，夢朔一族的獨傳秘術，咱們的盟主大人就這么教給你一個族外人了？”

素江眼角輕飄飄一轉，哼了一聲道：“你這大鳳凰，倒是知道得很廣泛。”

“本王好歹也是活了快百年的鳳凰，雖說沒看過巫祝繁星塔裏的書海，但這霄明神州的大半土地本王也算都囫圇去過的，見識嘛，還是要有的。哎你別糊弄本王，咱們倆現在關系也算又近一步了吧？昭公主可否告知，你和咱們的白鴉盟主是不是——這樣的關系？”鳳寂笑瞇瞇地帶著促狹，用扇子點了點素江的唇，又點了點自己的唇。

素江不理他，一巴掌推開鳳寂八卦的臉，口中只管道：“我要去找人了，你就在這兒歇著吧！”說罷矮身鉆進了面前一個陰森寂然的洞中，她速度極快，眨眼將鳳寂甩在了后面。素江心中惦記著白鴉處境，在洞中一路疾行，她期望著命運眷顧，這第一條通路便能帶她找到白鴉。也因著心中焦慮，素江沒有察覺，那空中的翠綠細絲們像是聞見了美味，漸漸調轉了方向，不再向著藤蔓的主靈根而去，而是跟在了素江身后，越聚越多。

不知過了多久，素江有些氣喘，她剛停下來，便覺指尖傷口處猛地一痛！她口中“啊”了一聲，低頭一看，之前為祭血蠱而咬破的手指上竟纏上了許多翠綠細絲！那些細絲貪婪地扭動著，越纏越緊，越纏越多，正在吸食素江的血液！翠色很快染上了血液的紅光，在空中蔓延開來，恐怖與迷醉在洞穴之中織出一張令人窒息的網，要將所有活物的生命與靈氣掠奪干凈！素江手中靈力光刃一閃，將向自己聚攏而來的細絲一斬而斷，低聲叱道：“誰給你們的膽子！敢喝本公主的血！”然而這些鬼東西源源不斷正在涌來，手指尖上的細絲越來越厚，更多的細絲直接繞上了她的手臂，肩膀......素江心中更加擔憂白鴉的情況，不愿耽擱，她一面繼續向著洞穴深處奔跑，一面將魔靈力鋪滿自己全身皮膚，直接將翠綠細絲燒了，心中暗想：白鴉，雖然你擁有十年的不死之身，可我再也不愿看見你因為我而受傷了。

奈何，細絲實在是太多了。它們感覺不到痛，也不怕素江的魔靈力，它們極有耐心地，想要將這美味少女的血吸食殆盡，畢竟這二百多年來鮮有活人會出現在這裏啊。而且素江的血蘊含著黑暗的魔氣，于妖邪正是修靈大補之物，這讓細絲們越來越興奮，空氣中起了顫動，仿佛什么東西正要蘇醒！

素江焦急中管不了許多了，對著四面八方大喊起白鴉的名字，同時閉眼，將自己的神識探出體外，向四方感受自己釋放出的血蠱的動靜。她這么做更加給了細絲們機會，無數貪婪的碧色細絲一點點覆蓋了素江的身體，像是秋蠶結繭，一個翠色欲滴的美麗人形繭閃著微微紅光立在深深地下的恐怖洞穴中，詭異而奪人呼吸！

有了！素江猛地睜眼，她感覺到，自己的其中一條血蠱在相隔三道穴壁的東北角落找到了白鴉的氣息！但是睜眼的同時，她神識歸體，也發現自己竟然被包成了個綠粽子，體內血氣大量外流，呼吸之間手腳發軟提不起力。素江費勁兒地抬手，翻掌向心口一拍，將胸前厚厚的綠膜燒出一個焦洞來。“惡心！竟然趁人之危。看本公主不把你們全燒個精光！”素江氣急罵道，正要把這些綠絲全滅了，她腦中又是一嗡，仿佛聽見了神之星煌的聲音，那聲音一反從前的變態與瘋狂，而是充滿悲傷，在絮絮地對著綠絲們說著什么。一瞬間素江被那漫天悲傷與溫柔蠱惑了心神，無論如何也無法對自己身上的綠絲下手，而任憑綠絲不斷侵蝕自己，逐漸要將素江吸干！

就在素江臉上血色盡失之時，轟地一下，一股赤紅烈焰燒來，是鳥靈王的鳳凰火！只見鳳寂氣喘吁吁地沖了過來，他一把摟過素江，鳳凰火將素江身上的無數綠絲點燃，綠絲在火中響起唧唧一片慘叫聲，隨著青煙陣陣化為飛灰。“叫你一個人跑那么快！咳咳，這破地穴，飛也飛不動，跑死本王了......昭公主，本王要不能及時找過來，你比你小情郎還先丟命！”鳳寂有些氣急敗壞道。素江扶著鳥靈王的手臂猛咳了一陣，吐出一口血來，她大口呼吸了片刻，便拉著鳳寂極速向著東北方向跑去，口中道：“我的血蠱找到白鴉了！跟我來！”

與此同時，白鴉也不是一直在原地等著。當他遇上素江的血蠱蟲之時，正是那血蠱蟲在向著白鴉的方向瘋狂逃竄而來。“什么鬼東西？”白鴉不及反應，只覺眼前一黑，啪唧一個黏糊糊軟綿綿的東西就飛上來拍在自己的俊臉上！本想一把靈火給燒死，結果扯下來一看，竟是本族秘術——血靈訣！

“咿——這么肥，這是那丫頭使出來的血蠱？”白鴉楞了一下，眼中浮出笑意，“嘖，那丫頭本事不錯嘛！教兩遍就真的學會了，還是我這個師父教得好啊。”但下一刻，白鴉就發現，這血蠱處境很不妙，竟是招來了無數翠綠細絲的攻擊！這些細絲嗜血！白鴉當機立斷，祭起南屏鐘山將自己與血蠱護在防御結界之內。白鴉低頭看向地上，方才他是一路跟著那些鐘乳石根下蜿蜒的細藤過來的，而此刻，那些細藤上落滿了追著血蠱而來的綠絲，原本已經枯死的細藤竟然窸窸窣窣地自己動了起來！

“這玩意兒還活著！”白鴉的右眼皮子跳起來。不好，一定是素江釋放血蠱時將自己弄出了傷口，她身上魔氣又重，結果把這深藏地底的妖邪給一點點饞醒了！白鴉把手中血蠱往眼前半空中一送，口中唱念一聲血蠱咒言，然后命令道：“帶我去找你主人！”血蠱聽令，一改之前傻裏傻氣的莽撞樣子，輕巧飛起向著西南方向飛去，然而那正是血蠱的來時路，越來越多的綠絲正虎視眈眈，那些剛剛自枯萎中蘇醒的細藤似乎等不了了，如毒蛇一般高高揚起，突然發起攻擊，向著白鴉的防御屏障纏了過來！而那些綠絲則全部包裹住了細藤，將絲絲縷縷的木之靈力在一瞬間滲進了細藤，為藤蔓提供力量！藤蔓肉眼可見地變得粗壯、飽滿起來，宛如深海章魚老怪的觸手，開始瘋狂拉扯著白鴉的整個防御結界，向著西南處、整個地下巢穴的中心位置飛速移動！

“這下好了。”白鴉對著摔自己手心裏的血蠱嘆氣道，“這大藤妖還真是省小爺的力氣。送咱搭個不花錢的順風藤條車。”血蠱蟲身上的紅光越來越亮，這說明它與主人的距離正在不斷拉近。白鴉想到素江那丫頭的傷很可能還是這藤妖的目標之一，干脆也對著自己的掌心就是一道靈刃，鮮血瞬間汩汩流了出來。拉扯著白鴉的藤蔓聞見濃郁的血氣，更加興奮了，急不可耐地，藤蔓上伸出了無數細小的針尖般的藤刺兒，唧唧尖叫著拼命往白鴉的南屏鐘山裏鉆。而山洞中飄蕩著的綠絲們也都蜂擁而至。“來吧來吧，都過來哥哥這裏開飯啦，別去找那丫頭，那丫頭可兇了。”白鴉站在結界中懶洋洋地揮了揮手。

“怎么會這樣！”當素江拉著鳳寂沖出他們那條洞穴甬道時，發現他們已是站在了整座地下巢穴的中央——一只大藤妖的主靈根前！這大藤妖不必說自然就是藤楚楚了。而此刻整片靈根綠光大盛，將地穴上下四壁照得清清楚楚，在主靈根之上，一根巨大的符文石柱上下貫穿了藤妖的本體，與藤妖被釘死在一起的，還有一個枯槁死灰般的男人。看著是具尸體，但若真死了，不是早該變做白骨一堆了嗎。素江一楞，頭再次劇痛起來，記憶碎片之中的場景再現眼前，她喃喃道：“神之星煌，果然是你。是你召喚我至此嗎，你還沒有死嗎？”突然，一個尖銳刺耳的女聲大笑起來，同時四周震動，一條象腿粗的藤蔓裹挾著一個白色的人形光團快速縮回了主靈根，而素江瞬間認出——那裏面就是白鴉的南屏鐘山結界！白鴉同自己的血蠱都在裏面！

“藤楚楚！你放開他！”素江對著那綠色的主靈根大喊。那尖銳女聲一頓，帶著一絲驚訝道：“你是誰？這世間竟然還有小兒能叫出我的名字？有意思，小丫頭，等我吃飽了這頓飯，再與你多說兩句！”素江大急，高聲道：“藤楚楚，你敢傷他我饒不了你！”藤楚楚怎會將黃毛丫頭的威脅放在心上。見藤楚楚不再理會自己，素江雙手揮出兩道巨大魔靈刃，直直斬向那條抓著白鴉的藤蔓！“魔氣？看來你這丫頭更加可口！沒關系，你的小情人就先做我的開胃菜吧。”女妖藤楚楚怪笑兩聲，兩條新的藤蔓從旁一擋，被瞬間炸得粉碎，化為無數綠色光點分揚落下。素江咬牙道：“好你個藤楚楚！你要吃白鴉哥哥，那你就休怪我對星煌下手！”她反手又一道黑色魔靈刃甩出，向著神之星煌的方向射去，直接將那不死不活的第七代人神斬為了兩截！

“豎子竟敢！”藤妖見心上人尸身被損，凄厲刺耳的尖嘯響徹地穴，接著不斷發出瘋狂怒吼。只見神之星煌被斬斷的腰身裏伸出無數纖細的藤絲，片刻之間便將星煌的下半身給拉了回來，仿佛世間最精巧靈活的穿針引線，藤絲飛快游走于尸身之上，把兩半兒尸身又重新縫合在了一起！然而素江方才那一招已然觸怒了藤楚楚，藤妖的粗壯藤蔓加速將白鴉拖至自己的主靈根前，當著素江的面，主靈根上裂開一張滿是尖牙的一人高的大嘴，眨眼間就把白鴉連人帶結界給吞了下去！

“白鴉！”素江目眥欲裂，飛身就要撲過去，卻被鳳寂死死拉住。鳳寂道：“你瘋了！我其實見你第一面，就知道你已經沒了混沌神力——這藤楚楚修靈已有數百年，你要是跟著白鴉一塊兒進去，非但救不了他，搞不好你兩個都變成這妖藤的肥料！”素江眼前又是一黑，許多破碎的畫面與對白在腦中呼嘯跑馬而過。她極速喘息著，對鳳寂道：“你放心。藤楚楚她殺不了我們，我知道她想要什么。但要我眼睜睜看著白鴉哥哥在裏面受罪，我做不到。鳳寂，不久之前當我一個人被九玄神鼎封入鼎中的時候，那種孤獨、無助，還有失去力量、失去控制的恐懼，都在我的身上磨牙吮血，比干脆死掉還要痛苦萬倍，我、我不想要白鴉他也經歷一次。”

鳳寂張了張口，他理解不了素江所言，一時沒有言語，不過既然素江說藤楚楚殺不了她，那自己姑且信一回，權當看場大熱鬧吧。素江轉頭看了一眼藤妖主靈根上裂開的大嘴，細細密密兩排尖牙的縫隙之間白鴉水之靈力的光芒正在漸漸消失。素江飛快對鳳寂道：“大鳳凰，你的火之靈力對木之靈力有克制作用，那些綠絲一時奈何不了你。我方才在神之星煌的最后記憶中看到，藤楚楚這個地下結界的中心，就是被那根最大的鐘乳石柱給撐起來的，待會兒我會想辦法為你斷了那根石柱，你在結界破裂的瞬間化為鳳形飛出去。到時候藤楚楚連同我與白鴉都會被土石還有上面的尸山重新埋住，你去喊上雷音，再一同來救我們出去！”

素江話音還未落，人已瞬間到了藤妖前，在那可怕大嘴閉合的最后一刻合身一躍，跳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