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流言

數(shù)日之后，在踏風(fēng)之盟的全盟努力之下，一切似乎漸漸歸于平靜，彌水鎮(zhèn)裏被困的踏風(fēng)眾靈們對鳥靈王鳳寂的防御結(jié)界也越來越擁有信心，因為任那結(jié)界外、結(jié)界上是如何電閃雷鳴的可怖，所有的裂痕皆會在一瞬間被防御結(jié)界中強大的靈力修覆，結(jié)界內(nèi)暫無一只靈因外面的攻擊而殞命。非人族類天性比人族要會及時行樂，彌水鎮(zhèn)中心的酒肆瓦市、歌舞享樂之處又重新喧鬧嘈雜了起來，有不少鳥妖們在館子裏搭臺子擺開了各種賭局，老林谷眾妖們同為妖靈，自然日日來捧場，五花八門的賭局甚至吸引了不少赤雷族的漢子們時不時來圍觀，赤雷軍有雷音定的規(guī)矩約束著，不能聚賭，不過并不妨礙他們默不作聲地來瞧個新鮮，瞧著瞧著，不少年輕人眼底便隱隱有些躍躍欲試。

話說老林谷蛇妖的小將軍白唇，多虧了藤楚楚以自己靈脈根入藥為他治傷，終究是把命從九死一生的懸崖邊給拉了回來，養(yǎng)了幾日，天天對著那幾張三瓣嘴兔妖的臉，白唇只覺得煩躁至極，特別想殺生。

“我要出去走走。”白唇忍了多日，終于一骨碌坐了起來，翻身下床。湖珠也不知從哪兒就冒了出來，擋在他身前道：“外面有結(jié)界呢，結(jié)界外全是伏龍之盟的大軍圍著，有什么可走的，別把命又走丟了！你就在這兒多躺躺，把傷徹底躺好了不好嗎？”“躺躺躺！你就知道讓我躺著！我沒聽說有什么人受傷后只靠躺就能好的！再躺我這條蛇就徹底要躺直成一根棒子了！”白唇怒氣沖沖，一把推開湖珠，就往山洞口走。洞口外一邊，藤楚楚正摟著神之星煌的尸體瞇著眼睛曬太陽，難得結(jié)界外黑霧擋去了不少陽光，禁不住大曬的藤妖很滿意現(xiàn)在的明暗環(huán)境。感覺到似乎有什么自洞口風(fēng)風(fēng)火火出來，藤楚楚默不作聲伸了一根細(xì)藤出去，把白唇給絆了一個大跟頭，骨碌碌滾到藤楚楚的腳邊。

“啊呀。原來是我救下來的小奶蛇啊。我還以為是哪只三瓣嘴在窩邊作妖呢！”藤楚楚佯作驚訝道，她的細(xì)藤一瞬間將白唇又抱了起來，柔柔地拍打了幾下，替白唇拍去了衣服上的泥土。白唇一看是救命恩人藤楚楚，立時底氣不足，猶豫了片刻，低低道：“楚楚前輩，我、我想出去走走，我覺得我已經(jīng)好全了，想去外面透透氣......”藤楚楚一根藤蔓給神之星煌來來回回理著頭發(fā)，另一根藤蔓隨意揮揮，口中道：“我可不攔著你上哪兒去。你自己憋了那么多天想見你們那個昭公主，能憋到現(xiàn)在我還挺佩服的。”

湖珠追上來剛好聽見這話，明白過來白唇偷跑的原因，氣道：“你個大傻子！你去找她做什么！她當(dāng)初可是最不管你死活的了！”

白唇被戳了痛處，狠狠瞪了湖珠一眼道：“老子做什么不要你多事！”便嗖地化為原形，一道藍(lán)光鉆入旁邊的山石罅隙，瞬間無了影蹤。

白唇被湖珠攪亂了情緒，知道素江從未來看過自己，心中生出隱隱害怕，又不太敢立時就見素江了，正好，他在路上遇見了幾個赤雷族的壯漢，看起來三十左右年紀(jì)，皆是虎背熊腰，醉醺醺勾肩搭背著，搖搖晃晃向熱鬧的鎮(zhèn)中心而去，便化為人形，遠(yuǎn)遠(yuǎn)跟了上去，一路來到了一個臭哄哄的小酒館裏。這酒館裏擠滿了各種模樣的妖靈，正在十來張賭桌之間瘋叫鬼喊，個個神情激動得很。白唇只聽得有個粗嘎聲音喊道：“來來來！開局開局了啊！今天咱們賭點兒有意思的，就賭一個——”“賭什么啊！你能不能別他媽總賣關(guān)子！老、老子這兩天真是干啥子都沒趣兒透了，還能不能來點兒給勁兒的！能下老子一缸酒的那種大、大大賭！”一只熊妖哐哐哐拍著桌子，醉醺醺的大舌頭說話還打著結(jié)。他脖子上掛著好幾串兒骨鏈，那是用人骨頭串起來的，在黑市和妖鬼之中很流行，也可以拿來當(dāng)作貨幣交易使用，這熊妖大咧咧掛了一身，看來賭運頗佳。

粗嘎聲音嘿嘿笑道：“我說的這個賭，熊老哥你可當(dāng)心，別輸光底褲啊！”“你他媽還說、說不說！”有根大腿骨碰地被砸上了賭桌去，粗嘎聲音也不惱，不緊不慢道：“今兒個咱要賭的是，那個比神仙還美的昭公主，到底還是不是個雛兒？”這句話一出，整個酒館竟是靜了一靜，像是一瓢涼泉澆進了沸鍋之中。但眨眼之后，沸鍋便炸翻了天。“我去——”“老怪！素了這么多天你這黑市賭坊終于有點挽回臉面的賭局了！”“哎呦滴個乖乖，這個這個，這玩兒得大了，這是咱能賭的嘛！”烏泱泱的一大群妖靈中有聲音問道：“美人是美得大家心癢癢，但要知道這昭公主可是咱盟主心尖尖兒上的人物，咱這賭要是傳了出去被上面知道了——鷲老怪你可有幾條老命來擔(dān)吶？”粗嘎聲音帶著一點兒不屑，帶著一點兒狠戾，陰森森道：“被上面知道？我館子裏的這些老哥們兒可都是懂規(guī)矩的，館子裏的事沒的讓館子外知道的理兒，除非，是混在這裏幾天悶屁沒一個的人族——”

白唇自知自己算是新面孔，怕觸了什么規(guī)矩，下意識往隱蔽處的柱子后縮了縮，他是妖，所以也不打眼。只見剛剛他跟著的那幾個赤雷族軍漢，也不躲閃，大剌剌站出去，領(lǐng)頭的那漢子冷笑道：“鷲老怪！你別仗著你們妖多，就看不起我們?nèi)俗澹鄹鐜讉€既然敢來你這裏找樂子，就不怕你們妖的規(guī)矩！怎么，擔(dān)心我們哥幾個告你們的黑狀？我們可是雷音大尊手下的兵，雷音和白鴉盟主可是過命的兄弟，昭公主不過是個空有長相的小娘皮，以前當(dāng)過幾天傀儡人神罷了，我們可不把她放在眼裏！懶得替她找你們的沒趣兒！”賭館裏眾妖靈一聽，這軍漢的話確實有些道理，其實他們今日敢拿昭公主來做賭，也是緣于前日，盟主白鴉下令，正式封了盟裏的五大踏風(fēng)尊位，權(quán)力地位僅次于盟主，分別是赤雷一族的雷音、魔尊冥淵璇澤、鳥靈王鳳寂、祈桑女帝八池黎鷹以及最新入盟的大藤妖藤楚楚。其中并沒有昭公主素江，于是下面各種議論紛紛，不少鳥靈們猜測說，看來昭公主不過是盟主白鴉帶在身邊的人質(zhì)加玩寵罷了，看著高貴威風(fēng)，其實真的遇上大事，沒她說話的份兒。對這種猜測，赤雷一族的軍漢們是樂于相信的，倒是老林谷眾妖們，之前見過盟主大人為昭公主赴湯蹈火連命都不要的樣子，也見過兩人大打出手山崩地裂的可怕畫面，心底很有些將信將疑。

“賭！這么刺激的，怎么不賭！來來來，怕她個錘子啊，你們還是不是大老爺們兒！”熊妖扯著大嗓門兒又啪啪啪拍起桌子來，口中興奮不已地嚷嚷。他一說話激大家，剩下妖靈們也都重新嗨起來，一只蛇鷹陰陽怪氣又色瞇瞇地道：“這賭局開了，可得有人去窺到答案才行哦。而且口說無憑，咱們可得要看到心服口服的證據(jù)嘿嘿嘿。而且要我說，光賭這一個也太簡單了，那昭公主長成那個樣子，若她已經(jīng)不是個雛兒，你們信不信，她可能不止跟咱們盟主大人有一腿呢？我看咱們那風(fēng)流倜儻的大王、還有你們赤雷一族的雷音大人，日日對著個賽過天仙的美人兒，能不生出點心思來？”

“也對啊！蛇老雕在理啊哈哈，來來來——咱們再開個邊池！就賭這昭公主的相好兒是盟主獨一個，還是鳥靈大尊、雷音大尊皆有份兒！”眾靈們嘻嘻哈哈皆是一片響應(yīng)叫好之聲，伴隨著桌子上嘩啦啦扔骨鏈下註的聲音，嗡嗡嗡地各種調(diào)侃八卦葷段子滿天飛，主角自然都是圍繞著那個平日并不難見到、但總似天邊渺渺之云高不可攀的昭公主昭素江。這些混跡賭館天天茹毛飲血的家伙們說話本就粗俗不堪，很多妖族生來就性喜淫樂，開起那方面的玩笑更是家常便飯張嘴就來。白唇自己是蛇族，他本該對這種事見怪不怪了，但主角換成是素江，他心中的憤怒竟如一場風(fēng)暴、裹沙而起。當(dāng)他聽到一個冒著雞皮疙瘩的聲音在意淫著，昭公主平日會不會和白鴉、鳳寂同床一塊兒尋樂子時，白唇只覺得什么東西一下沖上了腦子，他將自己的蛇妖真身現(xiàn)出，一躍上了賭場正中最熱鬧的高臺，長長的藍(lán)白蛇尾橫掃而過，瞬間就將那惡心的聲音打飛了出去，直直撞上了房梁！那聲音慘叫一聲，跌落下來摔在桌子上，砸出一個大坑來，艷紫色的毒液都被砸了出來。原來是一只蝎妖。

“他奶奶的！到底是哪個孫子敢給爺爺下陰招兒——你你你！白、白白唇！你不是在哪個山洞的兔子窩裏等死么！怎么會在這兒？”蝎妖本來蝎尾針已經(jīng)亮了出來，結(jié)果一看，扇自己的竟然是老林谷的蛇軍統(tǒng)領(lǐng)白唇，一下子底氣熄了一半兒，心中暗暗后悔，要知道老林谷的蛇妖之中這白唇是昭公主的頭號忠狗，白唇要是回去直接告自己一狀，豈不是自己要被串起來給油炸了。蝎妖眼睛一滴溜，當(dāng)即大叫一聲，指著白唇道：“我靠白唇你怎么進來的！老哥兒們，今日可不能輕易把這家伙放走，不然我們都要玩完，他可是昭公主裙下一只好狗，早就被訓(xùn)得服服帖帖的，之前為了昭公主差點兒把他自己的小命都丟在戰(zhàn)場上，沒想到今天又跑來我們當(dāng)中偷聽來了！”

眾妖的眼神兒一下變得古怪起來，齊齊瞪著蝎妖與蛇妖。

白唇冷笑道：“蝎子，我看你是賭傻了腦子，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姓甚名誰、出身老林谷了是吧，竟然敢這么對自己的統(tǒng)領(lǐng)說話了。”

蝎妖見賭場就白唇一條蛇妖，膽兒一肥道：“老子怕你個鳥！老子看不慣你們這些臭蛇很久了！不就是數(shù)兒多么，憑什么我們都得聽你們的？還派了一條小母蛇來看著我們，湖珠那個小臭娘皮兒才修了幾年的靈，就敢爬在我們的頭頂對我們吆五喝六的？白唇我告訴你，今兒你在鷲老怪的場子裏，還真沒有你對我下命令的份兒！”

鷲老怪聽這兩個來來回回幾巡，便聽出了個大概，眼色一使，白唇左右便有幾只兇神惡煞的鷲妖包了過來，眼神陰鷙，充滿警告意味。白唇對鷲老怪冷冷哼了聲，道：“怎么，反了天了，我今兒出來散心可是和我的救命恩人藤楚楚前輩打了招呼的，聽說鎮(zhèn)子中心鳥妖們的酒館熱鬧就來蹓跶蹓跶——啊對了，剛剛聽你們說我才知道，原來楚楚前輩已經(jīng)得封大尊之位了？”

鷲老怪自然知道藤楚楚大尊是惹不起的，他兩塊兒眼白對尖兒一碰，勾著長脖子，搓了搓尖利如爪的手道：“哎哎哎，我鷲老怪可沒對老林谷的白唇大人有什么不尊敬啊！不過嘛，既然入了我的賭館，就必須要下場子押註，剛剛我們的賭局你也聽見了，還請白唇大人選個地兒撒點兒樂子？”鷲老怪的長指甲對著桌上指了指，一邊寫著“高嶺之花摘不著”，一邊寫著“人盡可夫別裝純”。白唇盯著那兩行丑爬爬的爛字怒道：“這是哪個混蛋寫的！”眾妖們不耐煩了，一片起哄聲吼道：“搞什么東西別磨磨蹭蹭了，下註下註！賭館裏找樂子還要講文采嗎！搞快點兒搞快點兒！”

白唇臉上青白交加，最后形勢所迫，不得不自腰間扯下數(shù)串骨鏈，他數(shù)也不數(shù)，往左邊幾個字上一扔，那裏幾乎是空蕩蕩，大部分的骨鏈都堆在右邊。“哈哈！好！好個高嶺之花摘不著，白唇大人這可是金銀富貴險中求啊！”鷲老怪拍了拍手道，“既然咱們都是一起玩的朋友們了，那也就不用擔(dān)心有人不知好歹在外面亂說話了。這位白唇大人，是位新朋友，不如我提個小建議，這個找證據(jù)的任務(wù)也交給白唇大人，如何？方才我們都聽蝎老弟說了啊，白唇大人你平日和昭公主的關(guān)系是很親近吶，近水樓臺先得月嘿嘿，白唇大人——這幾日還煩請你多觀察觀察、打探打探？”

白唇白嫩嫩的小臉上皺起眉，忍著心中濃濃的厭惡道：“我已經(jīng)下註了，不會往外說。你的提議，這種事別叫我做。我沒興趣。”

蝎妖聽了，咔噠噠蝎尾針敲著地，嘲諷道：“白唇，我說你就別裝了，你自己心裏對昭公主有沒有想頭連我都看得出來？蛇族修靈皆重欲，你以為你長得純情還真純情啦？其實你也和我們一樣，好奇這答案到底是什么吧哈哈哈哈！”

“隨你怎么說。你們對我既然都這么不信任，那我看到些什么，即使說給你們也沒有誰會信我，有什么用？”白唇面無表情看向蝎妖和鷲老怪。

鷲老怪得意一笑，自懷中掏出一個紫色大鈴晃了晃，道：“哎，你的話我們自然是不信，不過——我這兒有樣好東西，這可是有一次我們鷲妖近衛(wèi)軍立了大功，咱家大王賞下來的一樣法器，夜乖大將軍隨手分給了我嘿嘿。這寶貝啊，是專門用于探聽收集情報的，叫做留聲鈴。正好！你們蛇妖和我們鷲妖也都是修土之靈力的，可以使喚這鈴。這鈴鐺若沒有土之靈力，平日怎么搖都不會出聲的，但你到時候若聽見什么關(guān)鍵，只需立時將土之靈力註入這留風(fēng)鈴中，鈴鐺會發(fā)出一聲美妙輕響，開始留住當(dāng)時在場之靈發(fā)出的聲音，嘿嘿，直到耗盡所註入的土之靈力為止。喏！白唇大人你來試試！”

鷲老怪將留聲鈴向著白唇一拋，白唇伸手一把接住，那鈴鐺剛好一握大小，黃銅之色，上面雕著一只雙目圓瞪的風(fēng)吟之貍，傳說此獸好大口吞音，因此被人煉成了個法器。白唇照著鷲老怪所說的試了，果然，白唇向那大鈴註入一絲土之靈力后，留聲鈴上褐色靈光微微亮了起來，發(fā)出“叮”的一聲悅耳的輕響。白唇註入的靈力很少，很快留聲鈴便黯淡下來。

“然后呢？我要怎么再聽到留聲鈴裏面的聲音？”白唇拿起那鈴搖了搖，沒有反應(yīng)。“剩下的，白唇大人只管把鈴拿回來給我便是啦。”鷲老怪接過留聲鈴，神秘兮兮地用鳥嘴對著鈴內(nèi)念了一段法訣，然后往空中一拋，留聲鈴重新亮了起來，同時，清晰地傳出了剛剛賭館中一段略嘈雜的聲音，其中熊妖的嘟囔聲、蝎妖陰陽怪氣的笑聲，還有各種嘀嘀咕咕的聲音，竟是分毫不差。

“好家伙！鷲老怪你竟然有這寶貝一直收著！沒拿出來給我們長長眼啊，太不夠意思了你！”熊妖瞪著眼睛叫道。蝎妖瞟著那留聲鈴道：“我說呢，鷲老怪這可是精心籌備的賭局啊，若是一拍腦袋隨便想的，我們還真不好證明那昭公主到底是個什么貨色呢，有了這法器，我看是有人想耍賴也沒辦法了！嘿嘿！哎喲！誰他媽——白唇又是你！”蝎妖又被抽了一個跟頭，抬眼就看見白唇居高臨下對自己道：“你給我嘴巴放干凈點，再讓我聽見你對昭公主不尊重，老林谷的蝎子一整窩我都給你端了，別忘了，你再不服氣，也是自愿拜在墨娘娘尾巴下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