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置腹

素江為鳳閃閃第一次施術療傷之后，雖然效果并不明顯，但素江耗費了不少魔靈力和元氣，靈脈中只覺一片空蕩蕩，她沐浴完身子，和剛會爬的陶妹兒貼著并排趴在小床榻上，一大一小全都不想動彈。素江側過頭，便看見鳳閃閃端著一面銅鏡，在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她自己的臉。“怎么樣，你覺得那些疤有沒有淡一些啊......”素江的語氣略帶沮喪，她在生自己的氣，因為預想的效果不達她的預期，這讓她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能力來，看來魔靈力確實比混沌神力有很大差距。素江知道，一旦嘗到過身為半神的無所不能、受過千萬子民的虔誠跪拜與無條件信賴之后，就會忍不住對現在跌下神壇的自己感到惱火——如果人們知道自己用魔的力量保護他們，他們還會接受自己嗎。

鳳閃閃倒是沒有了之前的那種絕望，一絲一毫的好轉都足以讓她如逢甘霖。她放下鏡子，轉過來對素江露出一個笑容，道：“有啊，怎么沒有，還是你靠譜，之前在祈桑到唐崎的路上，雷音不管找來什么少見的草藥，都一點兒用也沒。真的要謝謝你，素江。”素江看著鳳閃閃，片刻后慢吞吞道：“唔......這還是我們認識以來，你第一次對我露出這種笑容呢。”鳳閃閃一楞，摸摸臉問：“是嗎？”“是啊。讓我想起兒時的一個故人。她常常這樣對我笑。”素江把陶妹兒撈在懷裏坐起身，“我記得，在池歌，你和雷音大打出手之前，雖不是對著我，但你還是經常笑的，我那時候身體還未蘇醒，但借著心鏡之術，與白鴉心意感官相連，我可是天天都能看見你的。不過池歌皇城那一戰之后，你就——”素江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決定說出口，道，“自從我開了神智，你和雷音之間出現裂痕之后，你看我的眼神裏，便有了恨，對不對？”

鳳閃閃眼神下意識地一躲，然后她又故作鎮定地撇開臉道：“你現在、和那個時候不一樣了。而且那些事都過去了，我現在也不想提了。昭素江，你若不想我恨你，就趕緊把我治好，我便也沒什么資格再記恨你啊。”鳳閃閃又無奈地笑笑，道：“再說了，現在我最恨的就是雷音和我自己，已經沒力氣再去恨別人了。”

鳳閃閃看著陶妹兒，陶妹兒正在素江身上爬來爬去，又沖著鳳閃閃流著口水咯咯樂，鳳閃閃忽然眼圈一紅，輕聲道：“素江，我想我娘了，我對不起她，我害了她......”

素江聽見“娘”這個字眼一楞，不禁想到了自己的親生母親八池青雨，那個根本沒有一天愛過自己的女人。鳳閃閃與養育她的雷芒毫無血脈關連，彼此間的親情卻遠勝于自己和八池青雨這對真母女。素江心中感覺到一陣涼薄的雨開始落下，她忍不住起身坐在了鳳閃閃的身邊，伸臂環住鳳閃閃的腰，靠著她的肩膀，聲音悶悶道：“你娘不會怪你的，親人之間就不要去算誰對不起誰了。算也算不清的。”

鳳閃閃感覺到素江的關心和親近，心中柔軟之處掩去了方才不少悲戚之情，她拍拍素江的手背，問道：“素江，你小時候過得幸福嗎，你是大衍皇族的公主，可愛又聰明，你的母后和父王應當把你視作掌上明珠吧？”

素江原以為關于自己過往鳳閃閃會從白鴉那裏聽說過，不過看來白鴉果然只是看起來嘴巴壞，實際上并不喜歡在背后道人長短，對于素江十分敏感的那段回憶，白鴉更不曾對別人吐露過。素江搖搖頭道：“我對我的母后完全沒有印象，而我出生后沒幾年，皇室裏有一場政變，我父王和小叔就帶著我逃離了大衍天京城。而我母后，早在生下我之后便不知所蹤......生死不明......”

鳳閃閃沒有想到關于素江的父母和童年是這么一段過往，尷尬道：“對不起，我不該和你提起這個話題的。”素江無所謂地笑笑道：“沒事，我現在已經想通了，八池青雨，對于我來說不過是一個女人的名字罷了，她既然沒有愛過我，沒有照顧過我，沒有教過我一字一句，那也不應該從我這裏收獲任何的愛與思念才對。我和她，不是親人，只是比陌生更多了一層隔閡的陌生人而已。”素江臉上的微笑并未觸及她的眼底，她說這些話時，眼中反而逐漸一片冰冷。真的不在乎，真的沒有恨嗎......她的心緒中有什么在躁動、在沸騰、在破土，一股想要毀壞的欲望在拖拽著她的靈脈，似乎體內的魔靈力又開始蠢蠢欲動，想要脫離她的控制。“啪”地一聲！素江恍惚中一個驚醒，發現是鳳閃閃的臉，就貼在面前，鳳閃閃雙手合十舉在兩人頭頂，剛剛拍完個響亮的巴掌，口中帶著一絲憂慮道：“素江，你剛才在想什么呢？臉色好可怕，你看陶妹兒，整只都縮進我裏衣裏不敢出來了。”素江深呼出一口氣，拭去自己額上的冷汗，揉了揉臉笑道：“沒什么，想起盟裏的一些事......真有那么嚇人嗎？小陶妹兒，你膽子也太小了嘛，快到娘這裏來！”

而此刻，一條藍白小蛇，緊貼著窗外下面的墻根，正是白唇。他離了鷲老怪的黑賭場后便遛進了鳳寂行宮，從地下躲過了守衛，藏在汀羽院中。那個留聲鈴，鷲老怪也沒說可以用幾次，第二次用的時候會不會掩蓋掉第一次的聲音，所以白唇每聽到素江和別人說無關緊要之事，便會拿出鈴鐺。今日見素江與那個叫鳳閃閃的赤雷女人聊天，就打算隨便讓留聲鈴聽一段。

沒有想到，這一次白唇聽到了那個幼時顛沛流離的小素江的往事。白唇望著尾巴上卷著的留聲鈴，有些懊惱自己一聽到那個為之輾轉反側的聲音就忘了其他，沒能及時停止註入留聲鈴的靈力，也不知道這段往事是不是留在了留聲鈴中。

白唇又聽見房中傳來素江逗陶妹兒的笑聲，心中又忍不住升起希望——素江如今已歸神力于鼎，已非高高在上的人神了，是不是意味著，自己也有資格努力掙一掙，讓她的眼中可以有他？但要如何才能讓她把視線從白鴉的身上移開？要如何才能讓素江不去計較自己非人族類的身份？白唇望著灰蒙蒙的天，眼前忽然浮現出湖珠那張梨花帶雨的妖嬈魅惑的小臉來，耳邊又記起，湖珠的聲音細細癢癢地訴說著對她那年少俊俏的盟主蕩漾纏綿的情意。也許在這感情方面自己確實需要點外援吧——藍白小蛇向下一躍，倏爾不見，只留地上一小抔紅土。

話說素江早上才對白鴉發了脾氣，午后又忍不住去尋她那討厭的白鴉哥哥。白鴉似乎早知道素江會來見他似的，一開門就沖著素江露出一個惹人炸毛的壞笑來。“得意什么！你不許笑！”素江羞惱地瞪了對方一眼道，“我有正事要說，盟主大人！”白鴉自然看得出素江其實是忍著和自己冷戰，有些坐不住了，但白鴉也不戳穿，心中只覺素江這般模樣很是可愛。白鴉收了手下地圖，微抬下巴看著她，伸出一根手指，點住素江的額心，口中道：“哦？那你可快點說，本盟主今日事務繁忙，不能為你一個撥冗過多啊。”

素江見白鴉動作雖是氣人，但笑意盈盈，望著自己的眼中除了溫柔別無其他，素江一時有些呆住，心臟怦怦亂跳得厲害，臉色被蒸出一層紅潤來，突然就生出種撲進白鴉懷中摟住對方的沖動來。而下一瞬間素江猛然意識到又是魔靈力在搞鬼，她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向后遠遠退了幾步，跳坐在了抄手雕花游廊的欄桿處，揚起下巴，瞪著白鴉傲慢道：“怎么？盟主大人這是催我走咯？那我偏要慢慢說，你的那些要緊事，都給本公主慢慢等著好了！”

“好。你慢慢說就是。不進屋來，跑那么遠坐著干什么。”白鴉一邊說著一邊向素江走去，幾步到了素江跟前，挨著她坐下，長臂一舒，自在地搭在了素江身后欄桿上，白鴉側臉望著素江，呼吸近得可以令素江感到每一絲癢癢。素江只覺身體又開始不聽自己的控制，不由地想要和那癢癢靠得更近一些。她垂下腦袋，集中精神盯著腳尖，虎著臉道：“我是來通知你一聲，等雷音那密道打通了，我打算跟赤雷一族的雷芷臣長老一起出去。”

白鴉有些吃驚，皺起眉道：“為何？昭素江，我發現你對出城很著急？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沒有告訴我？”

素江道：“我就不能是不想見到你？”白鴉毫不猶豫道：“這話你覺得有人信？”

素江被狠狠噎了一下，確實這個理由根本用不了。她抬眼看白鴉，發現對方眼中是認真的擔憂，有點兒不忍心，還是決定向他坦白一部分，道：“我最近總有一種感覺，我有至親之人就在附近。在伏龍之盟的大軍開始圍城的那天，我就隱約感覺到了......但我不能確定，是我的父王還是小叔昭血羅......還有上一次在芒吉山腳下和巫祝巨芒聯軍那一戰，那個會使“陰風”的影刃將軍，他一定和小叔有什么關聯，不知道這次來的巨芒軍中有沒有他......所以，我想出去看看，白鴉，你可以答應我嗎？”素江一邊說著一邊打量著白鴉的臉色，一時猜不透白鴉在想什么，素江趕緊抓住了白鴉的手，半是撒嬌半是不容拒絕道：“你看，本公主都告訴你大實話了，你就不要阻攔我好不好？我知道這種時候做這樣的事很冒險，你可以假裝不知道，到時候我偷偷跟出去，你放心，我肯定不會被抓住的，絕對不會給盟裏添麻煩......若是真有大衍皇族在此處，本公主說不定能說服大衍胥氏一族倒戈轉向我們踏風之盟呢！如果真的成了，那對伏龍之盟來說可是個大打擊！”

白鴉等素江一口氣把話說完后，沈默了一會兒，什么也沒再多問，松開素江的手道：“既然你早就這么打算了，便去吧。我裝作不知道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