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誘餌

就在素江沈沈陷入真神戮殅的祟夢幻境后大約一個時辰，彌水鎮鳳棲行宮中清風殿內，真正的踏風之盟盟主白鴉猛然坐起身，全身大汗淋漓不停地喘著粗氣。他難以置信地回憶著方才的夢境，轉頭想要確認自己身在何處。門外有守衛們的身影，窗邊的美人榻上蛇妖湖珠半撐著頭似乎睡著，下半身還是一條長長的蛇尾，圈圈環環地自榻上一直蜿蜒到地面。一個侍女進來給湖珠添茶，眼一抬正好與面色蒼白的白鴉對上目光。“啊！盟主大人、您、您可終于醒過來了！”

這個侍女白鴉有印象，叫桔玉，本體也是老林谷裏一只小獸，之前總喜歡跟著素江左右轉悠討好，素江無聊的時候便拿了本從祈桑帶來的坊間話本子教她認著學幾個字，后來這侍女便學了一堆人類的規矩，和別的妖靈不同，見了白鴉非要用尊稱“您”的。

“我睡了多久？”白鴉問道。“整整三天了！幾位大尊他們——”“白鴉大人！你醒了！”被說話聲吵醒的湖珠一見白鴉便激動地沖到了白鴉床邊，她對著桔玉不耐煩地揮揮手，桔玉留戀地望了眼白鴉，乖乖行禮退下了。妖靈們對強大者的氣場都很敏感，這些日子清風殿的侍女們都對藍蛇湖珠大人的心思心知肚明，沒事兒誰也不敢攬盟主大人的貼身活兒。

“白鴉大人，你把大家都嚇壞了。你到底是為什么忽然昏睡不醒？”湖珠伸手摸了摸白鴉的額頭，動作熟練無比，口中繼續念叨，“還有沒有哪裏不適？”白鴉仍在被方才的夢境困擾，此刻沒有心思感謝湖珠的照顧，他一把拿開了湖珠的手，吩咐道：“我沒事兒。你現在就去幫我把幾位大尊找來我這兒，就說盟主有重要的事需要商議。”

“可你剛醒——”“沒聽到我剛剛說什么嗎？”白鴉忽地暴躁呵斥道，他皺著眉心，眼神不知道落在何處，一手扶額，顯得心事重重。湖珠心中嚇得一咯噔，輕聲道了句是，便長長蛇尾一滑，無聲向著殿外退去。

“不可能。這不可能是真的......但祭仙劍上有我的靈魄，祭仙劍向我意識中傳遞的畫面不可能有假......”白鴉望著自己的手低語。他在夢中看見，素江在地上痛苦地抽搐，鮮血流淌宛如沒有邊際的赤紅色花床，而一個矮小佝僂的黑影背對著自己，白森森的骷髏左手中握著的赫然竟是祭仙劍！那黑影高高舉起祭仙劍，無聲無息地猛然落下！素江低啞地發出一聲瀕死的痛苦慘叫，那祭仙劍也痛苦地泛起混著黑氣的白光，一劍扎透了素江的后心，將她釘在了地上！黑影發出愉悅暗沈的笑聲，緩緩在素江身體中轉動著祭仙劍，慢慢回頭看向自己——回憶到這一幕，白鴉的眼神再次驚恐地震顫起來，那一幕太過真實，以至于駭然的情緒激得白鴉又嘔出一口血來。白鴉強迫自己冷靜思考，祭仙劍沒有自己回來，就證明素江還活著。

“并沒有再看見九玄神鼎，該與神力之事無關......到底是誰、是誰竟然用祭仙劍傷你！”白鴉知道那個黑影不是舞游，而且他知道，舞游不可能會用這么殘忍的方式對待素江，那個老人雖然與他們走的道不同，但不是那種單純以折磨生靈取樂的人。那夢境的最后畫面，斗篷下赫然是一個不見底的黑洞，洞中一只白骨人手，向著自己伸手招了招！自己的靈魄到底看到了什么——白鴉生出了一股沖出這裏、沖出彌水、沖出一身責任去找素江的強烈念頭。

就在白鴉苦苦思索夢中畫面的種種可能性時，雷音領著其他幾位大尊趕了過來。大殿的高門被修長遒勁的腿一腳踹得大開，雷音挾著外面晦暗的風躍了進來，眨眼就站在了白鴉的眼前，半俯下身，面無表情地觀察了白鴉片刻，問道：“你感覺怎么樣，阿白？”白鴉的手無力地拍了拍雷音的肩，道：“沒事兒，死不了。睡這么久，耽誤太多正事了。這幾日，外面可有什么動靜？”

這時，后面趕到的藤楚楚大尊浮動著粗壯主藤，她背后枝繁葉茂之中緊緊摟著的依然是神之星煌半枯的尸骨。藤楚楚蔓聲簌簌上前來，道：“白鴉盟主，三日之前，彌水鎮上的七種彌散靈力皆出現枯竭之象。我們已經清點出了現有的存糧和靈果，安排下去，定日按照數量發放，不過么，現在開始所有修靈者的日常修煉肯定是要受影響的了。”

白鴉點點頭表示知曉，然后問道：“七靈力皆開始枯竭？水之靈力和木之靈力也是嗎？”

藤楚楚道：“恐怕是的。這九幽渙靈陣果然可怕，我本也以為，這是有流星河又有谷間森林，水之靈力和木之靈力怎么說也能撐住。但你看——”藤楚楚舉起她身體前面一根中等粗細的藤條兒，上面的末端竟泛出黃綠色，附近的藤葉也枯黃蜷縮了起來，搖搖欲墜很是可憐。雷音在旁對白鴉道：“楚楚大尊說靈力源現在緊張，靈果有限，她這些日子便把自己的靈果都讓出去存進糧庫了。”白鴉對藤楚楚道：“辛苦你了。我們再堅持數日，相信東邊很快就可以聯絡上了。那除了這件事呢？鳳寂，你的臉色怎么感覺比我還差，怎么，咳咳，昭公主走了，就令你的心情這般沈重？”白鴉是個公事私事拎得很清楚的人，但一想到素江親口對自己承認和這鳥靈王有過肌膚之親，白鴉就恨不得把鳳寂扔去送給伏龍之盟，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搞死這鳥。

鳳寂此刻的臉色千裏冰封，聽見盟主火星子味十足的問話，他陰鷙抬眼道：“敢問盟主大人，若是昭公主在外期間，殺了同盟的友軍，該如何處置？”

“殺了同盟？”白鴉猛地身體前傾，“你和昭公主聯系上了？她在哪裏！”

雷音一把按住白鴉的肩頭，暗示白鴉冷靜點，然后又警告地瞥了眼鳳寂，解釋道：“前日，鳳閃閃用烽火傳音之術和我通了消息。她說——她們在南邊和鳳寂座下的夜乖將軍打了起來，之后伏龍之盟發現了她們并趁虛而入，把她和昭公主都抓了回去。而且，阿白，你聽我說，伏龍之盟那邊最近在籌劃著什么針對你的陰謀圈套，所以不論發生什么，在東邊援軍到達之前，你都必須坐鎮彌水鎮，萬不可出去。”

白鴉心道：如此看便和那夢境對上了，鳳閃閃她們既然也說是圈套，想來夢中那些畫面就是假的。

鳳寂對雷音冷笑道：“哼。之前說什么深仇大恨，兩看兩相憎，你現在倒是這么輕易就相信鳳閃閃的話了。那你怎么沒說，昭公主把本王座下最得力的大將夜乖給殺了？”說著鳳寂又轉向白鴉道：“你是盟主，不能出去，本王可以，本王要當面把事情問清楚！”

藤楚楚聞言，在旁抱著雙臂，頭輕輕后仰，與星煌的頭靠在一起，她對著鳥靈王似笑非笑地輕嗤了一聲，仿佛在看幾個根本沒長出毛來的奶崽子。

雷音臉更黑了，快步走向鳳寂道：“你瘋了！外面全是敵人，通靈之境的舞游和雷柏臣都在，更不要說那個施放九幽渙靈陣的神秘高手，鳳寂，我知道你厲害，但你一個能抵得了那么多通靈之境？你們兩個都理智點，媽的，援軍到來之前誰都不要再提出去！”

白鴉看著自家兄弟腦門子上明顯的氣急敗壞，知道眼下不是繼續糾結于私情的時候，他在心中揮去夢中的身影，開口決斷道：“好了，扯上我做什么，我又沒說要出去。鳳寂，你稍安勿躁，一切等昭公主任務結束回來之后，了解清楚始末再做定奪。說不定消息傳遞有誤，中間有什么誤解，甚至你的手下還活著，也不一定。”

鳳寂那黑云壓城的臉色勉強緩了緩，他其實心中未必不是抱著一絲希望的，希望夜乖沒死，希望素江并沒有利用自己。雖然他身為鳥靈王的敏銳直覺告訴他，鳳閃閃在這件事上并未說謊。而且，素江為了白鴉，確實是有殺夜乖的動機的，踏風之盟現在松散，目前自己的鳥靈大軍實力最強大，自己又完全掌握著鳥靈大軍，若是斬斷鳥靈王最為信任倚重的車鳥青大將，自然可助白鴉重新收拾整理盟軍大權。鳳寂把目光自白鴉身上不動聲色地移開。

重要的事情討論完后，大尊們就要各自回營帳處理事務，雷音本想留下再和白鴉說些什么，但急匆匆來了一位赤雷族的勇士，在雷音耳邊低低耳語了幾句，白鴉靈力修為何等境界，自然聽得清楚，眉頭一皺對雷音道：“這不是小事，又如此蹊蹺，你先回去看著，我之后就過去。”

雷音瞧著白鴉臉色如紙，鬢角冷汗猶在，心中疑惑白鴉到底還瞞著自己什么事情，他拍了一下白鴉肩頭道：“你自己先運轉靈力調理一下身體吧，你這次暈倒著實難以理解，晚上我再找你。”說罷起身隨著手下離開。

白鴉看著那赤雷族勇士緊隨雷音的背影，想著方才這勇士毫不猶豫地避開自己這個盟主，先與雷音匯報情況，苦澀一笑道：“一盤散沙啊。昭素江，你之前罵我治下太過隨和心軟，果然一點兒不錯。你現在在伏龍之盟，到底又經歷著什么呢？”白鴉看著自己的掌心紋路，他明明知道，他不應該再去主動感應自己剝離體外的那一片靈魄了，眼下踏風之盟內部問題重重需要他立刻處理，但鬼使神差地，白鴉腦海中又浮現出了夢境，夢境中一時的極致快樂和那令人惶惶不安的最后一幕，再確認一次，最后一次，白鴉的掌心又亮起了三色靈光，他慢慢抬起，按入了自己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