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經(jīng)年

真神虛離為自己和妹妹虛合千年后的降臨選定了人類形態(tài)的軀殼，這軀殼將有免疫霄明神州一切靈力傷害的堅不可摧的靈核，確保真神降臨時分軀殼的萬無一失。但如果，是軀殼自己選擇強行燃燒自己的靈核呢？那會如何——是否有可能與同樣的真神之力相抗衡，突破戮殅這不見天日的無間地獄？只是，自己之后又會如何，還可以再看見昭素江那雙清凌凌的鹿眼瞪著自己，聽她笑著罵自己無聊嗎？白鴉因為自己這個可怕的念頭而突然發(fā)起抖來，真神戮殅只道是自己掌中的小子終于扛不住折磨，露出求饒前的示弱，得意地搖了搖白鴉的身軀，接著又有些掃興，骷髏手一松，把白鴉丟在了地上的萬骨坑裏。戮殅現(xiàn)在的頭等要緊事，是在眼前這小公主的腦袋裏找出另外兩片六合神鼎碎片的下落。

在無間地獄裏素江早已失去了對時間流逝的感覺和判斷，所以她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的腦中仿佛被戮殅塞進了一個新的小小煉獄，有無數(shù)只骷髏手在其中攪動翻找，她甚至能感覺到那些尖利的指甲在刮擦著她的眼球背部，發(fā)出一種令人作嘔的聲音，那聲音就在她的腦中響起，讓她無處可逃。如果不是手中的祭仙劍撐著她的身體，她可能早就蜷縮成一團倒在地上了，她強迫自己去回憶和白鴉的往日種種，她和白鴉初遇時白鴉的嫌惡、在天京城不眠的夜市上白鴉給自己買的那只糖人、踏風閣之戰(zhàn)時白鴉保護在自己身前時的認真、自己擋下陰風致命一擊時白鴉的震驚、浮空小鎮(zhèn)上白鴉初與自己心意相通時的可愛的矛盾、魔尊出現(xiàn)之后她與白鴉關于非人族類發(fā)生的越來越多的爭執(zhí)，甚至是大打出手......然而再多的爭吵，似乎也只是讓兩個孤獨的靈魂牽絆越深，越來越無法剝離開來，仿佛他們註定要被命運牢牢綁在一起，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處......

突然間，素江腦中嗡地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狠狠地砸向她的意識深處，卻因碰壁而產(chǎn)生了巨震。

素江知道，真神戮殅的猩紅目光一直在註視著自己的識海，她有些不耐煩地想：不就是想以真神之力找出碎片所在，還在看什么東西需要看這么久？直到她感受到那目光中的盛怒，直到她意識到，戮殅看不穿她識海中漂浮的那些神智碎片——那前九代人神的記憶。

竟然會是這樣？素江的心臟因為狂喜而猛跳起來，這意味著她真的有了和真神戮殅交易的籌子！之前為了不讓白鴉擔心，素江騙白鴉說在九玄神鼎收回自己神力的同時也一并將那些擾她心神的神智碎片也全部收走了。但其實，那些混亂的記憶仍舊留在素江的腦中，且因為神智的代代傳承是經(jīng)過九玄神鼎中混沌神力的濯洗，相當于被真神虛離之力附著了一層禁制屏障，只有經(jīng)過九玄神鼎認可的人神，放可以繼承、參破這神智記憶之中載有的種種。即使真神戮殅的神力，也無法破開真神虛離的禁制屏障。而關于最后一片六合神鼎碎片的所在，恰恰就在那些神智碎片之中。

一個無聲卻又響亮的耳光，仿佛在嘲笑著真神戮殅，即使在一個小小人族身上，也無時無刻不見證著自己在虛離面前是個失敗者。

六合神鼎的第二片碎片，戮殅從素江她自己的記憶中不難知道，就在現(xiàn)任魔尊冥淵璇澤的手中。在戮殅眼中，魔族是萬年前誕生于他與鲆烏掌心裏的丑陋又可愛的小玩意兒們，魔尊見到自己，定會乖乖獻上手中一切，所以對于第二片碎片，戮殅立刻便將之算作了囊中之物。

戮殅白骨身軀的陰影罩住了素江，素江在洞穴黑牢中日日被夢魘地獄折磨的回憶一下子如驚雷劈下，素江不可自控地向后一縮。戮殅低下骷髏頭，道：“小公主，你是不是覺得你很堅強？本神就算沒辦法破開虛離的禁制，也有無數(shù)種辦法可以讓你自己主動告訴本神——還記得那些可愛的夢嗎，你會求著要告訴本神，只求本神給你個結(jié)束。”

素江緊緊閉著雙眼，她怕讓戮殅看見她此刻的驚恐，在她的雙眼中四散奔逃。就在她覺得手中祭仙劍都支撐不住自己時，一只粘膩冰涼的手覆在了自己的左手上，血腥味竄至鼻尖，祭仙劍一動，下意識就當是戮殅的小鬼就要一劍斬去，但被素江牢牢握住扎在原地。素江眼底的恐懼如同潮水般退去，嘴角現(xiàn)出了一絲笑意，這是白鴉的手啊......這個一旦認定了就不知道后悔和回頭的家伙，被放干了血還要一點點爬向素江，只為這一個動作。不過，素江懂了這充滿血腥和溫柔的輕輕一握。

這一次不會留他一個人苦苦堅持了，白鴉好不容易在戮殅面前爭取到了時間，且命運眷顧，真神戮殅并不能戰(zhàn)勝真神虛離在神智碎片上留下的禁制，他們不能在這種時候功虧一簣。素江想起白鴉對自己的請求——不要再輕言放棄了，這剩下的日子，不論長短，都不要再放開彼此。即使有再多可怕難解的過去、有再多的人和事橫亙其中，有再多的彼此傷害，也不能分開！素江如同一個漂浮在汪洋中捶死掙扎之人，在混亂的神智碎片中瘋狂地找尋任何與真神們有關的點滴——在這深不見底的無間地獄，在凡人之力無法相抗的上古真神面前，白鴉和素江，此刻雖沒有鏡魔的心鏡連結(jié)，但是這一對戀人此時此地是真正的心意相通，全然相信，他們要一起離開這裏。

素江嘴角的笑意越來越大，忽而燦然，她在陰森的黑暗中睜開眼睛，抬頭迎著那兩束猩紅目光望去，篤定道：“真神戮殅。如果你一直折磨我們，可能確實有一日，你會得知那片碎片所在——但是，你沒有時間了不是嗎。關于真神戮殅的無間地獄，其中時間的流逝與地面之上的人間大有不同。地獄中一日，便是地上人間一年，你心心念念的覆仇之日還有九年而已，你在此處有幾日可以跟我耗？”

說完這些，素江感到整個地底開始搖晃起來，像是粗糙的地表化作了洶涌巨浪，身邊散落的無數(shù)白骨齊齊發(fā)出喀拉聲，上方有滾燙的熱浪壓了下來，地底有徹骨之寒透出，大股熔巖墜落，數(shù)不清的冰棘凝起，整座充滿了怨恨折磨的無間地獄此刻有了清晰的另一種情緒！真神戮殅放聲大笑起來！他一邊笑一邊讚道：“沒想到，小小人神，經(jīng)過千年之功，連這些也學到了，窺得一道天機，竟然可以和本神較量至此——好！本神不得不承認，虛離看上你們?nèi)俗暹@幫靈物，拿來當寵物調(diào)養(yǎng)，還是有些成功的。這么不想待在這裏，本神就給你倆一個機會。白鴉，你怎么說？”

白鴉嘶啞道：“戮殅，你身為真神，其實根本犯不著在一個沒有真神的空蕩蕩世界裏和凡人們爭斗——放我們離開，五年之內(nèi)，我們會找齊六合神鼎的碎片。”

戮殅道：“五年？嗬嗬。那不如待在這地底享受吧，五日本神還付得起，想來這小公主大概撐不住五日。”

“兩年。但這兩年之中，你可以繼續(xù)在伏龍之盟背后做你的羅魂大人，但不要動用你的真神之力，直接插手凡人的戰(zhàn)爭。”白鴉道。

真神戮殅的笑聲越來越大，即使越來越毛骨悚然，也能輕易在其間聽出戮殅的滿意與欣賞！眨眼之間。一道刺目的日光，從地底自下而上射出，仿佛太陽從腳下的另一端直接照化了整個無間地獄！冰火兩重天同時瞬間消散，日光之力變做有形的實體，一只白色舉手將素江白鴉二人托起，時空變形扭曲，之前漫長的墜落在剎那間被反方向抵消了，一場荒誕可怖的大夢真的醒了，清冽的山間空氣山洪而洩，素江被白色舉手拋進了月瑤山北面不遠的鶿水之中，奔騰的鶿水沒頂，素江反應不及，咕嘟咕嘟幾大口下肚，才開始掙扎起來。

方才的時空扭轉(zhuǎn)讓素江經(jīng)歷了一次前所未有的不可思議，水的涌入點燃了她的求生欲，她在劇烈的惡心中釋出魔靈力給自己罩了一個避水之盾，把自己浮了起來，縱身一躍，翻上了岸邊，她附身嘔出河水，抓下臉上纏繞的水草，笑出聲來，喃喃道：“成功了，白鴉，我們真的成功逃出了戮殅的無間地獄！”哐啷一聲，同時被鶿水推至岸邊還有慘兮兮的祭仙劍。劍身毛毛糙糙，黯淡無光，到處還有被腐蝕的痕跡......素江欣喜地一把抓起祭仙劍，對著劍柄就親了一口，然后四處張望一番，驚覺白鴉沒在身邊——“白鴉！白鴉你在哪兒！”素江拎著祭仙劍跌跌撞撞地順著鶿水向下游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