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意亂

白鴉安排好眾人的任務后，帳中自行散去，只留下了雷音一人。白鴉知道自家兄弟有無數(shù)問題還在等著自己，向椅背一靠，一副任君宰割的樣子。雷音也不客氣，直接開門見山道：“那日你從清風殿失蹤，是不是出了彌水密道去找她了？”白鴉一臉抱歉地看著兄弟，意思是這個問題就不用回答了吧。雷音氣道：“我也不和你說后果了，你做都做了，這種沖動之事，沒有第二次了，阿白。你想想我們現(xiàn)在的境地，四面環(huán)敵，盟主絕對不可以突然消失。”雷音抬手阻止了白鴉開口，接著問道：“現(xiàn)在，我最想知道的是你這一年到底在哪裏——”

白鴉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面帶苦惱地看著雷音道：“雷憨憨，如果我說自我離開彌水鎮(zhèn)到現(xiàn)在，只過了半月而已，你可以理解和想象嗎？我和昭素江，我們見到了藤楚楚所說的西方的太古邪神，也就是，上古真神之一的，真神戮殅。”

白鴉和雷音細細回憶了一番，關于真神戮殅和戮殅所創(chuàng)的無間地獄。不過關于他和真神戮殅之間的兩年之約，他只提了一句。雷音自然覺得不簡單，堅持再問，白鴉只道：“雷憨憨，這件事我現(xiàn)在還無法和你說太多，真神戮殅的能力之一，便是凡人的回憶在他面前皆可隨意取讀，所以關于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雷音沈吟片刻，道：“我信你，阿白。所以你的意思是，這兩年真神戮殅不會插手我們與伏龍之盟的戰(zhàn)爭。那兩年之后呢？以他的能力，只要他支持哪一方，那改變戰(zhàn)局簡直是易如反掌之事。”

白鴉道：“所以我們要拖住，至少不能讓他生出心思去幫伏龍之盟——拖到千年之期，虛離虛合降臨。真神戮殅其實對現(xiàn)在霄明神州上的各種紛爭根本沒興趣，他唯一的覆仇對象就是真神虛離。伏龍之盟和踏風之盟，在真神戮殅的眼裏，都是他不在意的螻蟻。我們就是要保證，別叫他突然生出踩進一腳的心思。”

“真神戮殅看不破真神虛離的神力禁制，獨獨無法知道昭素江腦中的東西——這么說，她現(xiàn)在比當人神的時候更重要了。”雷音臉上閃過一抹諷刺，然后盯著白鴉的眼道，“明日你和鳳寂啟程，必然也要算上她一個了。她和鳳寂這回若是又攪和到一處去，你要如何？”

聽見這兩個名字同時被雷音提起，白鴉一貫輕松無大事的臉上頓時黑了一度，那些因為戮殅作妖而發(fā)過的夢魘再度浮現(xiàn)眼前，昭素江和鳳寂的真真假假，白鴉煩躁地一揮手，道：“那些都是下面亂傳的謠言。是兄弟以后就少和我提這些。況且，無間地獄中，我已經(jīng)確定了昭素江的心意，就算我們之間隔了多少妖魔鬼怪、多少氏族仇怨，都不能再分開了。”

白鴉的最后一句話，在雷音聽來卻是驚濤駭浪。雷音反問道：“無論任何仇怨，都不能分開？”白鴉意識到雷音想到了鳳閃閃，剛準備勸一句，猛然記起，當鳳閃閃被雷柏臣關在月瑤峰大營中時，雷柏臣所說的鳳閃閃與雷音其實乃同父異母姐弟之事，那時祭仙劍也在場，上面附著著白鴉的一片魂魄，因為白鴉事后也得知了這個可怕的消息。

白鴉的察人之能無人出其右，他又抬眼打量了下兄弟的狀態(tài)，側過臉張開嘴深呼吸了一下，才半是肯定道：“雷憨憨——你是不是也知道了，你和閃閃的關系？閃閃告訴你的？”雷音搖了搖頭，道：“不是閃閃，是在月瑤峰之戰(zhàn)時，雷柏臣親口對我說的，我當時心神大亂，差點走火入魔，雷柏臣趁機破了我與鳳寂、藤楚楚對舞游的包圍，和舞游二人全身而退了。這件事，責任全在我。”白鴉出拳狠狠砸了一下雷音的肩頭，道：“你別心事這么重，還總喜歡自己憋著，又愛把責任一個人抗，不然總有一天要出事。誰都有弱點和軟肋，戰(zhàn)場之事瞬息萬變，你我只能盡力而為。”白鴉說完，心底又為雷音感到悲哀，若說雷音之前對于閃閃只是愛情和仇恨的交織難解，如今，真的是有了一塊爛透至骨髓的傷，痛徹心扉，不能觸碰，卻偏偏不得不一次次挖開。“因為仇恨，之前我還可以狠下心不去找她——”雷音低啞的聲音響起，“但她是我的姐姐，我必須要把她找回來......”

白鴉回帳中找素江的路上，腦袋裏還忍不住一直繞著雷音鳳閃閃的事，雖然白鴉想不到雷柏臣有什么理由會在這種事上欺騙孫女兒，但——萬一、雷柏臣也記錯了呢？白鴉實在不愿看雷音和鳳閃閃彼此默默愛了這么些年，最終落得這種下場。

一路上遇到幾位大將，一見白鴉都立刻停住，領著手下們俯身在路旁行禮，口中道：“見過盟主！”片刻工夫，整座大營便傳遍了白鴉盟主回來了的消息，更有一傳言：白鴉盟主單槍匹馬殺入了伏龍之盟，將舞游老兒從西方異境請來的太古邪神給打跑了！關于太古邪神，營中有幾只木靈們知道得多些，領著各軍開始紛紛八卦起來。

這些白鴉不知道，他此刻正守在素江的榻下，全神貫註的打坐修靈，他現(xiàn)在正是通靈之境末期通往大成的關鍵時候，他必須抓緊一切時間讓自己變得更強才行，這樣才能為自己和素江的八年后博得更多希望。

白鴉閉上雙眼，讓靈核中的所有靈力釋放至全身，畢竟之前在無間地獄中戮殅完全放干了白鴉的血，幾乎剮完了白鴉的肉，所以即使有靈核未熄，白鴉的肉身眼下也并未完全覆原，只有臉是齊齊整整了，為了昭素江別再把嫌棄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白鴉對劇痛倒是麻木了，他很快發(fā)現(xiàn)，最干擾自己修煉的不是疼，而是身后那道平緩清淺的呼吸。

那道呼吸聲像是初生鳥雀的茸毛，在朝陽下露出毫無防備的柔軟與單純，明明是在身后的呼吸，卻仿佛打在了白鴉的下巴上。白鴉的喉結微微動了動，他覺得有點兒癢癢。不要回頭，專註修煉。白鴉在心裏默默告誡自己。來來回回也就百八十遍吧，他發(fā)現(xiàn)并沒有什么用。等他發(fā)現(xiàn)的時候，他已經(jīng)鬼使神差地轉過了身，盯著素江的睡顏看了許久了......

白鴉自言自語道：“我是不是沈眠之術下得太重了，怎么還沒睡醒？嘖，好能睡，小豬都要輸給昭素江了。”然后又鬼使神差地，白鴉伸出手，慢慢靠近那張睡得格外香甜的美麗容顏，停在了寸許外的空氣裏。白鴉感受到那清淺的呼吸打在自己指腹上的微小力量，有節(jié)奏的，全然信任的，充滿生機的，真的像黎明時分的第一縷日光。生命真的很美，這一個生命最美。創(chuàng)造了這生命的真神啊，為何你又要如此冷漠殘忍？在我真正感受到這種美、迷戀上這種美之后再完全奪走？

白鴉的手指悄然蜷曲，慢慢握成了拳收了回來。他的雙眼中微微泛金，金色中充盈了迷惑與情動，他向前俯下身去，吻向素江左眼下的血痣。就在那一刻，血痣旁那美麗的眼睛睜開了，淺褐色的水光瀲滟，既干凈又神秘。白鴉眼中的金色更加濃郁，他想要繼續(xù)靠近，卻猛然被素江推開了——素江瞬間坐起身向最裏側的床柱退去！

白鴉不妨，被素江一個大力推到了床榻邊緣，他眼中色澤迅速退了個干凈，一抹受傷劃過，又了無痕跡。白鴉左手一撐坐了起來，露出不正經(jīng)卻英俊完美的笑來，口中道：“嘖，昭素江，喊你喊不醒，親你你就緊張到跳起來？怎么樣，這一覺睡得可滿意，眼眶下面的黑氣可全睡沒了。”

素江心中還在咚咚狂跳著，她絕不能說出口的是——當她睜眼時，她不僅僅看見了白鴉，還看見了白鴉身后，仿佛站著數(shù)千夢朔族人。素江閉了閉眼，再看向床邊時，明明只有那一人，對素江露出那熟悉不變的玩世不恭。“我竟然沒有做夢，你給我施術了？”素江問道。

“人不能缺覺。缺覺就容易缺心眼兒。”白鴉笑。“你說誰缺心眼兒！”素江瞪著鹿眼，抄起手邊枕頭砸了過去。白鴉一把抓住，補充道：“不僅缺心眼兒，還容易缺愛。”